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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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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安殿。

夜来风雨声阵阵入耳,浇湿的殿前一片空地。

知暖花来去匆匆,自由如风,落了一地,被雨淋得晕头转向,谢得太过匆匆。

鹅黄暖色的花瓣淅淅沥沥铺满了殿前的小道,夜深之处,一人一身玄衣,踱步淋着雨走着,一路虽慢,却从没停下脚步。

他不撑伞,也不允许下人给他撑,冒着雨走到了泰安殿的朱门前。

殿内灯火明灭,铜灯里的灯花已经修剪过一轮。

八宝缠枝金雀巢状的熏炉升起袅袅青烟,木香熏染的暖意弥漫在冷清的宫室内,显得有些寂寥空落。

乐玉檀近来有些精力不济,上次罚跪元气大伤,至今还没缓过劲来。她斜躺在晃悠悠的贵妃椅里,听着外面的雨声,不知不觉便有了困意。

“殿下!”

她陡然惊醒,门外是岚嫣的声音,杯盏落地,清脆的碎瓷声让她警觉起来。

“谁敢拦我进殿?孤乃东宫太子。”

乐玉檀未站起身,手上正拿着本书,烛火葳蕤,将偌大的宫殿照亮,她顺手撂下古籍,淡声问:“你来做什么?”

太子象征性地行礼,周围的侍女太监们乌泱泱地跪了一片。

“住得还习惯么,娘娘。”他问。

掌灯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鱼贯而出,纷纷退出宫外。

烛火黯淡轻晃,模糊了人影。

太子孟成则最看不惯这女人泰然自如的模样,她冷漠、倨傲,好像对什么事都不上心。

他这才发觉,自己对这位青梅的认识少之甚少。

曾经他以为,总有一天,他们会缔结婚约,不说相敬如宾,但肯定可以白头到老。

但她食言了,孟成则不知道是谁有错在先,从彼此相依到如今的形同陌路。

一步步走来,他们倔强背离着,走了许久谁也不曾停下。

乐玉檀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眼眶颇为酸涩,“当初,就是因为你,因为你的无用,我迫不得已入宫。如今,你还这般死缠烂打,将政务和清誉置于何地?你要无理取闹到什么时候。”

孟成则只觉得自己喘不上气,一块巨石压在自己的胸口,“孤就知道,你嫌孤无用,你就非要当这个宠妃吗,你知道外边的人是怎么说你的?”

像一根小刺扎进心口的肉里,慢慢愈合,包裹着尖刺长进肉里,疼痛在瞧不见的地方发作。

时而尖锐,时而闷痛,那是藏在血肉之下的沉疴恶痛。

“那又如何?”乐玉檀的肩膀被抓得生疼,她咬牙拂开对方的手,“放开,越发没规矩了。”

她直直望着他的脸,厉声道:“我们乐家,还有我,在郢都、在这些朝臣面前,俨然成了笑话。我已经没有体面了,你为什么还要来一遍遍提醒我?”

乐家忠于王皇家,但下场是什么,全族覆灭,只剩下无足轻重的女眷,这一辈只剩一个乐玉檀。

一个毫无仰仗的孤女,在郢都的风云里不可能独善其身。

皇室无法庇佑她,世家大族也将其视作另类。

乐玉檀就像是一面象征耻辱的降旗。

她行尸走肉一般活着,入宫为妃,看似皇恩浩荡,实则是昭告天下,与世族作对,这便是下场。

偌大的家族只剩一个孤女,孤女也就罢了还得进宫伺候老皇帝。

家族兴荣发展尚且要数代人的接替,而覆灭只需顷刻的一念之间。

“我们从小便有婚约,你为什么就不能等等我?”

“我如何等你?太子殿下,”

乐玉檀办不到,她的家族系给了君主,可懦弱无能的君主无法使他们周全——她已经没有家了,没有双亲兄姊……可是无人在意,过了这么些年,许多人都已经不记得了。

乐家的忠诚和文人风骨,像是拂过尘烟的一阵风,刮一刮就没了。

“都是你逼我的,你们都在逼我,我能有什么办法。”乐玉檀气得浑身发抖,眼角微微泛红,似是胭脂艳丽的红痕,眼底的湿润不知是委屈还是生气。

乐玉檀淡然转身,闭上了眼,摁压住胸腔中的一顿狂风暴雨,她不愿看见任何扰乱心弦的事物。

她道:“多说无益,殿下请回吧。”

孟成则知道,自己不在她的选择之中。

失落像一把冰刃,插进他的胸腔里,刺骨的冷和血肉模糊在一起,痛得鲜血淋漓。

除了太子的头衔,他一无所有。

乐玉檀捧着茶盏,玉白如葱的纤细指尖翻转,那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茶汤清亮,馥郁芬芳扑面而来。

年轻女人站在高阶上,好像手中捧的不是茶盏,而是象征权柄的印玺。

华服千重压在她的身上,似是给她镀了一层晦暗不明的金辉,与之相称的是与生俱来的威严,教她不像个女人。

他觉得陌生,明明是一起长大的青梅,那张娇俏如花的脸庞已经褪去了青涩稚气。

她的发髻插着冰冷的金玉翠羽,华贵得不可方物,当初那个稚嫩纯真的孩子已经被权力吞噬,在争权夺利的漩涡里越卷越深。

宣贵妃,她是父皇的妃嫔。

太子爷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肺腑之间如炽火蒸烤,一时间竟忘了眼下应该做什么。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的逐客令,他不仅不放在眼里,偏偏还硬往上凑。

“太子!”乐玉檀呵令制止道。

他视若无睹,步步紧逼,脚下的金丝暗纹软毯让每一步都显得不切真实,好似踩在云上,那种柔软的触感像是在树下打盹做的一场梦,他不想醒来。

乐玉檀退无可退,她有些愤懑,脸颊绯红,鼻尖生出薄汗。

此情此景,他心中竟生出冒犯之意。

“孟成则!”

“我是你父皇的妃,是你的……”她喉头发紧,回过神的时候周边的贴身侍女退下了。

此刻,殿内只剩他们两人。

步摇玉穗相撞,交缠在一起,一时半会儿解不开。

她的躲避显得有些惊慌失措,有些孩子气。

“对,我是太子,孤是太子。”他不怒反笑,不由得庆幸自己还有个太子之位。

普天之下最难当的莫过于这个太子,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储君,盼着他爬得高跌得惨。

孟成则将她拉进怀里,不由分说地吻上她的唇。

这个吻带着怨怼和报复之意,他心中不满,他恨她不辞而别,恨她攀龙附凤……恨她居然没有一丝不舍,将他弃之如敝履。

若即若离,乐玉檀像是陷入潮湿的泥泞,她被拥入怀中,猝不及防的贴近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她抗拒,却又弥足深陷,无法自拔。

“你疯了!孟成则!”

孟成则将她抱得更紧:“是,我早就疯了,乐玉檀,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就是疯了。”

乐玉檀声音有些发颤,她压低声音道:“无法无天,你将礼法置于何地?”

“礼法,礼法算什么东西?礼法,纲常,那些人的眼光,都统统见鬼去吧。”

“我瞧你也是无法无天,怀有身孕,父皇都不曾碰过你,你如何能有身孕?”他捧起乐玉檀的脸,目光幽幽如炬,黑沉的眸子像是一四四方方的笼,将她困在其中。

乐玉檀朝着他笑了笑,笑意残忍带着几分畅快,她道:“那又如何,皇城之中,流着真龙血脉的人又不止一人。”

可分明是他置礼法于无物,非得将她一同拽进弱水。

“是么,娘娘不如就为陛下再生下一个继承人,到时候让父皇给我赐个体面的死法,所有人都高兴了。”

乐玉檀心上像是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奔涌的热血冲刷着锋利言语破开的伤口,她嘴硬道:“你想怎么死就怎么死,你死了便死了,不会有人为你掉眼泪的。”

他并非不懂,王家更愿意辅佐一位好把持的幼主,而非他这样不受摆布的纨绔皇子。

溺毙的情爱,重新焕发生机。

连同着疼痛和怨恨跃然眼底,他拽紧梦寐以求的少女,描摹她又薄又淡的唇。

衣衫悉数坠落在脚边,华帐层层叠叠,如远山云雾。

云鬓散乱,香汗淋漓。

“你恨我吧,没有爱,你对我,哪怕是恨,我也心甘情愿。”

回不了头了,乐玉檀闭上了眼,这一刻的欢愉是真实存在的。

有太多托辞,乐家满门风骨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她不得不恨。

她恨这个世道,恨如狼似虎的世家——那些上书进谏的言官,数落着乐家欺君谄媚、卖官鬻爵……也恨薄情寡恩的皇家——君王的制衡之道,让他们全权买单。

玉堂金阙,深宫华堂。

此刻共沉沦。

雨夜阴绵,月色模糊。

岚嫣跪道:“回禀圣上,贵妃娘娘……她身体不适,晚膳后便宣了太医,太医说娘娘本身就身体不好,加上近日忧思过度,得好好静养。”

老皇帝语气平淡,威严而庄重,手中把玩的青玉珠串哗哗轻响:“开了什么药没有?”

岚嫣道:“是一些安胎养血的药,娘娘用完药已经睡下了。”

她不敢抬头,伏在地面深深叩拜一礼。

老皇帝心中默然叹了口气,近日的朝政琐事繁多,他年纪大了,许多事也是力不从心。

形中书院重新起用,要花费许多心思,裴谦罢朝几日了,称病在家好几日了还是没有音讯,可见这小子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要他心甘情愿摆平书院的烂账不是一件容易事。

老皇帝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那孩子心性高傲,但终归只是个秉性良善的孩子,文武都不在话下。

若是自己的太子有那孩子一半的担当,也不至于让他殚精竭虑多年,依旧放心不下。

他手中的青玉珠串垂着半截金色的丝穗,在雨夜里也染上了潮:“既然如此,那便去皇后那儿吧。”

“起驾。”公公佝偻着腰喊了一嗓子,太监尖细的声音在夜晚的宫殿间徘徊悠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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