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妏妏至此,已明白了个大概。
她破费买了全办公室的饮料小吃,,托楼下工作人员一并载上电梯之刻。先前在手机里提醒她的徐姐,趁着上洗手间,踩着小步子拽着她到楼梯间说小话。
步梯间聚集了外头阴沉沉笼罩压城的黑云。
这座城市随时会下起倾盆暴雨。冷冽的风吹击着寥落黯淡的大街路面,和身边这扇敞开半条缝隙的窗户。
冷意顺着罅隙,破窗灌入,别提有多锥心刺骨。
徐姐许是一听说流言蜚语,就从外头匆忙赶至,大嘴巴如她也顾忌朱妏妏的名声不敢放肆流传。
没用的是,她纵使是最早获得小道传闻的那一批人,还没等她回来,公司所有部门上下都传了个遍有关朱妏妏的传闻。
那些消息真真假假,半虚半实,筛选不出个虚伪真实。
连带着徐姐也不过是模模糊糊的若有所闻,“我们公司太多中立立场的人了,真急死个人,竟然全围拢起来不给你透半点风声,估计就怕惹事。”
朱妏妏看徐姐也是一知半解未知全貌,竟需要自己反过来握着她的手温声说:“没事,换做我我也不会做出头鸟,我能理解。”她略微凝眉,“徐姐,你方便透露我……是关于我们部门姓陈的那位男同事吗。”
徐姐咬着唇,为难地思索,“今天一打听才听说好像是他被举报了,被捅到上级那去,他中饭一吃完就脾气不佳。下午,就有人往公司发了封语焉不详的邮件。”
除了她们二人再无第三人的楼梯间,狭窄阴暗。故当有人忽地一把推开门来,把里头二人都吓了一跳。
主管正笔直而明晃晃地站在门口,朝朱妏妏这边瞥了一下,言简意赅地吩咐:“你过来,我有事要和你说。”末了,才顺带着看眼一边的徐姐。
主管语气听不出感情,只觉出同时敲打两个人,重重抬起又轻轻放下的意思:“下次聊事情别在这,监控一查就能查出,你们以为公司里有让你们说悄悄话的地方吗。”
朱妏妏随着主管出门,一路穿过一个个侧目的眼眸。直至进入主管的办公室,这些视线暂时消停。
主管从办公桌前飞速写了张批假单,两指捏着纸张,递给朱妏妏。
随后主管便双手环在胸前,靠站着瞧她:“我再问你一遍,你老实回答我,举报信是不是你写的。”
朱妏妏心想果真是这事,无缘无故就背了黑锅的滋味自然不好受,此刻在主管严词逼问下更无路可走,眼前那张假条纸无疑是主管给她的一个容身之所。
朱妏妏知道她伸出手去,主管也未必会松开,默默地在胸间吸匀一口气,摇摇头:“不是我。”
主管才松了力道,将假条直接塞进她口袋里,漫不经心地回身去接了个电话,扭头,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了几下,声音浅淡:“你自己有这个保证就好了。拿着吧,这事我会处理好,今天下午开始,你在家先休息几天,公司内部闲言碎语不会少,之后你在办公室的境遇就看你的造化了。”
朱妏妏喉咙一哽,正感觉这话不对劲,手机嗡地有信息提示。她皱着眉揣测着主管最后半句话所言为何。
似乎事态不只是她听说的有关检举信这么简单。
抬眼往手机上一瞟,却见之前大气不敢出的消息栏,哗然弹出无数条心慌意乱的讯息。
主管用手按眉轻轻舒出口气,说:“有人存心想搞你,用你的私生活做文章,之前法务部那小子你也看到了,就是个被排挤走的下场。”
见朱妏妏钉在那头没动作,主管又抬手一挥:“我们部门这次闹得事大了,可能还会牵连到许多人和事,你这点还不够看的,至少还能辞职自保。”
朱妏妏蓦然抬头:“我想再待一会,可以吗。”
主管微怔了怔,指着里头的休息室说:“当然。”轻轻颔首后又有种弃卒保车才有的岿然不动,道了句,“你要是暂时心乱如麻,不知如何面对同事们,你想在里面待到下班再走都可以。批假条,即时生效。”
公司几乎人人都收到那条公开匿名邮件。
无非是上传了好几张朱妏妏与一位高大英俊男人的亲密照片。下附文字一条:
我司部门朱妏妏女士脚踩两条船,人品恶劣,道德低下,败坏人伦,公然借着项目合作与对方出轨,污蔑我司形象,罪大恶极!!!
远在外地出差的海伦狂轰滥炸,问她是不是得罪谁了。
还在饭局上的谭琦玥更是一下从座位上弹跳而起,冲进洗手间,给她发了一大段一大段语音。
外面办公室表面风平浪静,实际闹成一锅沸粥更不休提。朱妏妏初时看到那张图片那段文字,尚不觉什么。
因为意识已经有点抽离自己的身体,不再属于她。反而像置身事外没什么感觉。
逐步意识到这种泼脏水的不实消息,要是传了个七大街八大巷,无异于是直接在朱家的门庭上狠狠踩上几脚,把父母多件苦心经营咬牙吞咽的一切努力撕了个干净。
朱妏妏便开始坐不住,瞧朱父朱母久久没动静愈发焦急不安起来。
她喝了口冰水就先告辞,开车驱回家。
她心中尚存妄念。依照她家无话不说的家庭氛围,不可能在事态传播之至还会风平浪静。
朱妏妏赶到家门口,却看见一堆人围在门前。
当下感觉心被揪成一团乱麻,快呼吸不过来。她站了几秒钟,走过去拨开那群探望的邻居。
有些不常来往邻居也凑到了一块儿,还以为是朱家的谁,一把拉住她。半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半是真有些担心地说:“快进去瞧瞧,老朱夫妻这一回来就反锁在里头哭哭啼啼呢,别是想不开出什么事了。”
朱妏妏险些站不稳,看了眼拉着她的中年人,“请让一下,你们都请让让。”
后边居委会常和朱母有交情的阿姨,早就看不惯大家伙打着关心街坊名义,来落井下石的举动。
阿姨扯着把尖嗓子挥退大家:“就是说啊,大家都让让。我说过好几回了,你们总挤在这像什么话儿啊。”
当时,听说有人把朱妏妏败坏门风的照片和文字都做成宣传纸贴在她家大门口,差点没把下班回来的朱父气倒在门前。
朱家邻居还没下班。这群本来是在小区下棋的退休闲人就一窝蜂赶过来,挤在门口大喇叭地吵吵嚷嚷。
那居委会阿姨好容易遣走了好事者,看朱妏妏脸色苍白不见红润,就颇为紧张。
生怕她就摔下来了,阿姨捏着朱妏妏的手臂把事情原委交代了,诅咒着那个贴门楣的坏家伙啐。
“什么没良心的人啊做这种缺德事也不怕出门被车撞死。妏妏啊,你千万别被影响,你先进去看看你爸妈,我可愁死了,你妈妈本就是心气儿高的,要面子的人,今天她还在那劳苦功高地给人义诊呢,就被个长舌鬼当面拿那纸指点数落,气得我当场把纸撕了个粉碎。”
朱妏妏稍稍回过神点头,手指不自觉掐出青紫色,好半天才放弃这自虐的动作小声感谢:“阿姨,今天辛苦你了,日后恐怕还有事我得拜托你。”
居委会阿姨一瞧她那神色,忍不住鼻酸:“你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你什么人我们哪不知道啊。在社会里闯荡不容易啊,这世上坏人太多了。”
朱妏妏这么一听窝心话,也差点没忍住,但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进去,看望沉默不语的父母。
她原地缓了几秒,小心翼翼地开门进去。
安静无声地站在玄关,就已经听见里头母亲隐隐约约的啜泣。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就让父母长脸增光的自己,自从开始长大就总让二老伤心难过。
两老口一辈子的泪水似乎都在这一年流干了。
朱妏妏先看见朱父躺在沙发床上,闭着眼休息。朱母在一旁一边揉他不舒服的胸口,一边给自己抹眼睛。
她慢慢地挪着膝盖,蹭到朱母跟前,刚才还失魂了的朱母顿时惊醒般瞅她一眼。
朱母已经退休了,可是头发还每个月定时去补染成黑色,所有人无不说她看着年轻高贵,优雅从容,兼之退休医生的身份和常常在社区义务劳动的好心肠,朱母费心撑起了朱家这好名声的门面今天被一举打碎,怎能不让她伤神。
朱妏妏几乎感觉朱母一夕之间苍老了十岁,忍不住想抱着母亲,让她不要过于的难受:“妈妈。”
朱父听见朱妏妏的声音,立时睁眼,可一瞧就觉得胸口疼又奄奄一息地闭上眼去。
朱母把背挺得笔直,来昭显她最后一点自尊,并且把手从朱妏妏拳头里抽出来,留给她一个无言以对的纤瘦背影。
朱母尽量淡淡地对朱妏妏说:“这就是你说的会处理好一切事情么,妏妏。”
不待朱妏妏回答,朱父就在沙发上费劲一切气力地起身了,还需要朱母抓着他气喘吁吁地说:“我们已经给蒋鹤贤那混小子打电话了,别想着他一人能置身事外。我倒要看看他是什么个态度,就这种事情发生了还让你俩在一起,我和你妈这下半辈子都不用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