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雕刻刀被扫至一旁,留出的大片空隙放置了一沓沓试卷,书架摆满了绘本,红的,绿的,蓝的,应有尽有,十六开的雕刻书插逢塞在其中,厚且大,突兀极了。
写完试卷,又看了一些网课将今天落下的知识点补上,薛荔才敢点开社交软件放松一下,微信多出了几个红泡泡,是毕梦梦发来的。
【好梦好梦:荔荔姐,下下周我的生日你会来么?我订了芒果和奶冻馅的蛋糕,你一定要来哦!】
【好梦好梦:你应该会喜欢吧,我找蛋糕店老板打听的,她说阿孝哥经常买这两种馅的。】
【好梦好梦:一定一定要来哦!爱你嘿嘿!】
拉开抽屉,薛荔手指绕上了礼盒的蝴蝶结。
方正的盒子被碎花布料包裹,点缀几颗大小不一的珍珠,再用丝带缠上一个标准的蝴蝶结。
这是薛荔准备的礼物。
松开手指轻柔抚平褶皱,薛荔揉揉脖子,毕白和毕梦梦同天生日,早在毕白邀请她时,她便准备好了毕梦梦的礼物。
看着毕梦梦发来的信息,她内心实在复杂。
噩梦般的遭遇令她潜意识里想远离毕梦梦,尽管她知道毕梦梦并没有做错什么,梦梦对她热情又单纯。
薛荔垂眼,手指再次缠上蝴蝶结。
她坐在桌前,目光呆滞,如同她雕刻的木偶,缺少了灵魂。
“叮——”
桌上的闹钟指向十点半,发出一连串噪音,惊得薛荔回了魂。
她揉搓了把脸,点亮即将熄灭的手机屏幕。
【KnocknKnock:会去的,早点睡觉,晚安。】
剩下一些不重要的信息,她也不厌其烦地一一回复。
与沈思服的废话信息一律掠过不同,薛荔有问必答,主打一个礼貌但胡说八道。
也算是一种尊重了。
下拉朋友圈,第一条便是毕白的,配图是一张订单截图。
薛荔点开,还真给宋仙絮买了二十张专辑赔罪,薛荔给他评论了一个大拇指。
言出必行,值得点赞。
继续下翻,不出意外是宋仙絮分享的美照和周边。
每天一分享,已经成为她的惯例了。
就在薛荔以为会照常看见同学的吐槽,陈叔的出海照时,一个极少出现在朋友圈的头像映入薛荔眼帘,与大海同色的深蓝纯色背景做底,波浪形的白线勾勒出海滩的形状。
薛荔认得很熟了。
这是她画的,画给沈思服的。
他怎么会发朋友圈?
薛荔可太疑惑了。
看见沈思服的文案和配图,薛荔蓦地瞪大了眼睛,惊得差点没从椅子上站起来。
【寤寐思服】
底下的配图竟然是她刻的那只橡皮小鸟,身体上赫赫写着“沈思服”几个大字,通体黄色的小鸟站在沈思服手心,图片一共六张,小鸟的六面被他拍了个遍。
毕白显然比她更早看见,同样疑了惑,在评论问他:你被盗号了吗?
宋仙絮更是直截了当:你开什么屏?
薛荔蜷缩手指,他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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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说俩兄妹生得巧呢,生日竟给他撞上了两周一遇的点假。
一中没有周末双休,除了一月一次的月假便是两周一次的点假,说是点也不准确,从午饭之后开始,能休大半天,晚自习也不用上。
来的人不算少,毕白性格活络,容易和人打成一片,再加上今天放点假,细数怕是有十多个。
两兄妹生日撞一块儿,毕梦梦父母一合计,将家里空的那幢带有小花园的房子收拾出来,供他们玩乐。
赵西西一下车便惊呼,“我靠,你家这么大?”
石运瞥他一眼,笑他没见过世面,宋仙絮四处蹦跶拍照,毕白忙着招呼人,一群人下车便散了。
剩下薛荔和沈思服磨蹭走在后面。
门口的小径被丝带和气球装饰得粉粉嫩嫩,整体风格也偏向少女梦幻。
屋前的空地上依稀站着几个穿着裙子的小姑娘,估摸年纪和毕梦梦差不多大,应该是她的朋友。
毕梦梦身穿长至膝盖的白色纱裙,和庄脉缓缓走出来,两人不知在交谈什么,逗得毕梦梦咯咯大笑。
她抬眼看见薛荔,立马松开庄脉,小跑过来。
沈思服见了,将手中的礼物递给薛荔。
和在先公庙见到时一样,毕梦梦蹦跶几步就窜到薛荔面前了。
她仰头,一双眼睛见到薛荔后格外亮,她开心唤道,“荔荔姐!”
薛荔揉揉她的头,将礼盒递给她,温声祝贺,“生日快乐,梦梦。”
接过礼物道了声谢,毕梦梦迫不及待将薛荔拉进门去。
庄脉点头打了声招呼,跟着沈思服一同走在她俩身后。
沈思服看着手上的礼物,无奈颠了颠,毕梦梦那姑娘看见薛荔就跟见了宝似的。
他只好将礼物放在玄关。
客厅里分两派,一边是毕梦梦的朋友,十多个人凑一块儿玩飞行棋,另一边是毕白带来的,不嫌挤地缩一块儿聊八卦。
毕梦梦紧紧拉住薛荔,生怕她跑掉,过去招呼了下朋友,又转过身拉走她。
被遗留下的两人只好找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赵西西眼尖,眼睛一骨碌便看见了沈思服。
他晃手招呼着,“阿孝!这边!过来玩!”
沈思服一手拎着坐垫,一手拉过庄脉走过去。
这里没有庄脉的同学,想来也是过来陪毕梦梦的,毕梦梦黏他得很,成天两头往超市跑,就为了和上班的庄脉说几句话,现下毕梦梦不在,放任庄脉孤零零坐在那儿也不好,反正坐哪里都是坐。
沈思服招呼他,将他往热闹里拉。
薛荔被她带到了二楼的小房间。
“噔噔。”
毕梦梦变戏法似的拿出一盒蛋糕,放在桌上拆开包装,她推给薛荔,稚嫩的声音再次在薛荔耳畔响起,“快吃吧,我专门给你留的一个哦。”
她说得轻快,像是在邀功。
蛋糕被推至面前,薛荔愕然,复杂难言的心情再一次涌现,垂在桌下的手开始慢慢颤抖。
她该说什么,她又能说些什么。
毕梦梦心思单纯,她对毕梦梦而言不过是多年未见的好友,可她呢,她怨过,甚至恨过,可每当见到梦梦笑得那样灿烂时,又无比庆幸过。
薛荔垂眼,遮住泛红的眼尾。
漫长的等待磨灭了毕梦梦嘴角的笑意,她勉强挤出一抹笑。
她能感觉到,薛荔对她的态度总是疏离的。
她不懂。
她甚至胆怯到不愿去懂。
见薛荔依旧没有反应,她遮住眼里的落寞。
默默收好蛋糕。
见到毕梦梦眼里那股失落,薛荔的心狠狠颤了颤。
终是不忍。
她抬手,阻止了毕梦梦的动作。
几秒,她艰难开口,“今天不是你生日么?”
为什么要给她吃蛋糕?
“我最想你给我过生日了。”
“那么多人你肯定不乐意抢,要是吃不到我的生日蛋糕怎么办。”
毕梦梦低低的声音响起。
薛荔太阳穴突突一跳,嗫嚅半晌才找回声音,“对不起,让你伤心了。”
是她不好,毕梦梦什么都不知道,却要承受她的疏远和阴晴不定。
花园里的花长得正茂盛,树木枝干系上了丝线,一排排挂满了毕梦梦的照片。
从出生,到满月,再到周岁,一张张串连起了她整整十六年的人生。
薛荔慢慢走过,看着毕梦梦降生,看她学会走路,学会拿筷子。
她甚至能透过这些照片,想象到当时的场景。
薛荔驻足,凑近端详。
面前是毕梦梦七岁时的照片,她站在山顶,梳着秀气的羊角辫,手里拿着蓝色的水杯。
一切都是那样熟悉。
手指从照片上跌落,她唇瓣微颤,再也忍不住,跌跌撞撞向后院走去。
恍惚间,她又一次闻到了面包车里难闻的气味,抬手在鼻前清扫,却怎么也赶不走。
她似乎又回到了那天,她一切苦难的开端。
忽地,一阵松木香飘来,她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沈思服也没想到转身会撞见她,搂腰扶好防止她跌落,揉揉薛荔撞得通红的鼻子,眼底划过一丝担忧,他温声问道,“怎么要哭了。”
“撞得很重吗?”
薛荔摇头,她再一次被李注用胶带封住了嘴,什么也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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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荔半梦半醒,出了一身冷汗。
窗外又刮了风,呜呜打在窗户上,木麻黄在风中摇得厉害,枝桠乱颤,海水随着涌动,一点点拍在礁石上,狂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吹得窗帘四处飘荡。
她惊恐睁开眼,脑中依旧回荡着噩梦。
她又回到了束石山,再一次被阿卜和李注掳走,她没有好运遇见沈思服,李注也不再想放她走。
一切都在走向绝望。
闭了闭眼睛,薛荔又想起了流波里的外婆,她年迈、苍老,厨房砖屋上的瓦片在这种起风天最容易掉落,外婆只能支着扶梯,爬上去整理,她颤颤巍巍,已经做不了这种体力活了,薛荔想帮忙,却总是被拒绝。
妈妈走了,她是外婆唯一的希望。
危险的事,外婆断不会让她碰一下。
后来,外婆离世,她再没有亲人了。
直到有一天,沈思服在电话里问她:
“薛荔,要不要来河其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