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晚八点,医院科室办公室里有人请客喝咖啡。
身穿洁白护士服的年轻女孩将滚烫的咖啡杯递给每个人,唯独在走到祁温玉面前时绯红了脸,讲话支支吾吾。
等女孩离开,宋志文对比了两人咖啡的不同之处。其它都是一样的,只是祁温玉的那杯在备注上贴心的写了去糖。
于是宋志文大为崩溃。
他认为这一切不过是为了一盘醋包的饺子而已!
“这可是这批实习护士里最漂亮的妹子了!”
“S市物价这么贵,人家居然为了你请了全科室的咖啡!”
“祁温玉你小子福气好啊……”宋志文贼心不死,仰天长啸。
宋志文的聒噪,让祁温玉觉得他天生是当喜剧人的料,且当初提议将两人工位挨在一起的那位老师,貌似提前得了老年痴呆。
聒噪止于林世清的出现。
林世清今年五十多岁,从事口腔专业近三十年,说是S市牙医天花板也不为过,尤其擅长各类正畸治疗技术。他也是祁温玉和宋志文在口腔医学上的临床老师。
林世清将祁温玉叫出去,两人来到安全出口的疏散门后。
林世清说话:“你手怎么回事?”
祁温玉在短暂沉默过后,回道:“没事,一次性探针划了一下。”
“祁温玉!”
林世清气到声音加大:“还在撒谎。”
祁温玉的掌心有一条明显的血线,细细长长,是被尖锐物划过微血管破裂所致,贯穿整个掌心,在事业爱情生命线上留下滚烫的印记。
这并非只是简单的被一次性探针划了一下,而是今天下午单织芙在挣扎过程中,用指甲给他挠上去的。
“你祁温玉是谁啊!你可是我最优秀的学生!”
林世清对他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恨铁不成刚,“医生能这么不小心留下伤口吗!你妈妈说的对,果真就不应该让你再见到她。”
祁温玉的心被扎了一下,心弦陡然绷紧。
他们都知道“她”是谁,原本应该不在乎的,却依旧改变不了只要听见关于“她”的一点消息,灵魂就颤栗的事实。
祁温玉努力压下心间翻涌的情绪,克制自己变得冷静:“已经用生理盐水冲洗过了。”
这是重点吗?
伤口能清洗,但是内心的痕迹能洗掉吗?
从她今天出现在医院,再到每个科室的乱走,每个楼层的笔都被想要她签名的人给借完了。
祁温玉难道就没有动容?
林世清知道他还是在意的,从今晚的学术会议上频频走神就能看出来。
但对着他最疼爱的学生,林世清说不出更严厉的话,千言万语,汇成一句叹息:“她很漂亮。”
林世清走了,留下祁温玉一个人在黑暗的角落里,安全出口指示牌幽暗的灯光投映在他身上,给他的白衣大褂打上一层浓厚的阴影
祁温玉低垂着头,看不见脸上神情。
黑暗与阴影的交织之间,他的脸部被勾勒出近乎锋凛的轮廓,像奖状后的蜘蛛网,埋在淤泥里的木头,汹涌潮湿被人看不见。
祁温玉想到老师刚才的叹息。
她很漂亮。
是啊,她太漂亮了。
真是可恶啊!明明那么坏,却那么漂亮!
漂亮到承受她所有的恶劣如同承受她所有的吻一样。
漂亮到再一次见面,他的心依旧喧嚣。
***
晚八点二十,城市准时下起了雨。
单织芙踩着拖鞋,来到新家的阳台。26楼她一点不害怕,将手伸进细细密密的雨里,感受清凉。
一下雨,S市就像泡在水里,远处的霓虹灯变得摇摇欲坠。她的回忆,也像散在水里,从模糊慢慢变至清晰。
S市是一个阶级割裂严重的城市,近些年的高速发展,富人区与穷人区更是泾渭分明。这里有纸醉金迷只提供英文点餐服务的豪华夜场,也有凌晨两点还在冒着烟火气的小吃摊街。
单织芙出生在S市,老爸单勤扬就是大名鼎鼎号称吸人鲜血的房地产投资商,S市超27%都是她家产业,在这里可谓横着走都不为过。
大坏蛋生的小坏蛋,单织芙混不吝的性格在她学生时代尤为明显。
单织芙的高中,因为S市地基改造项目被拆除,在她高二那年与一所公办中学合并。
被称作百年学府的老校区,单织芙第一天就对着风化的墙皮干瞪眼。
有着相同命运却有不同选择的则是她的妹妹单织璃。单织璃早在初中毕业就选择了学府高中,省下来后续一系列的麻烦事,更显得单织芙在中学毕业那年的精心挑选很是可笑。
旧校区汇入新同学,据说还是隔壁贵族学校的二世祖们,学府高中的同学们都瑟瑟发抖。
其中以单织芙尤为令人害怕。
单织芙很漂亮,那时候的她很白,有一头柔顺及腰的长发,一整天含着颗橘子味棒棒糖。学府高中的老师们育人自有一套,繁重的课业令她苦不堪言。
天知道她以前都不会自己写作业的!
于是在金钱利益的驱使下,高二(5)班背后捉刀代笔的黑暗链条开始发展。
与祁温玉的第一次交集也是在这个时候。
前一天晚上漫画看到凌晨三点,早课一下单织芙就趴在桌子上补觉,同桌是她初中起就交好的朋友时雪意,拿着画笔窸窸窣窣在画着什么。
声音很是催眠。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有指节轻叩桌面的声响,第一声,她没理,又来第二声……
那人不急不缓,叩桌的声音被他控制的很好,不会太刺耳,也不会听不见。
单织芙却不是个有耐心的,在桌面第三次被叩响后,单织芙抬起头。
她的面前站着一个约莫十六七岁、高高瘦瘦校服穿得很是规整的少年。
没印象,不认识。
单织芙撑着下巴转向时雪意。
时雪意头也不抬,给她的画作上色:“这是咱班学委。”
学委?
学委找她什么事?
“同学,昨天的语文试卷。”
学委的声音寡淡像白开水,无色无味天生没有情绪波动一样。单织芙挑眉,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学委继续说:“你的试卷需要重做一份。”
单织芙觉得这人指定是有点毛病,她将脸重新转向时雪意,时雪意听见这话也没再涂她的画了,抬头给了单织芙一个确定的眼神。
单织芙更硬气了:“我交了。”
“不是这个原因。”学委说。
单织芙生气了,觉得这人是故意来找茬儿的,读书人有时候就是会有一种假清高,在合校的一个月里她深有体会。
学府原校区的这些“好同学们”虽然对他们的加入没什么大动作,但私心里都排外死了。
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他们总是拿眼尾偷偷摸摸乱瞟他们,却不敢上前说一句话,且偷看被捉住了还死不承认。
在食堂吃饭,他们坐过的桌子他们不敢靠近,却又在背后骂他们高冷。
气的单织芙在一个月里打了不少架,战绩可查。
如今被人刁难,她显然气到极点,饱满的嘴唇闭紧,眼睛也一闪一闪的,像闪火的星星。
时雪意已经呈一个保护姿态,用眼睛将两人隔开,生怕有什么对单织芙不利的行为。
周围的人也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噤声的噤声,看好戏的看好戏。
单织芙气到极点甚至笑了一下,她去看男人的胸牌。
祁温玉。
单织芙的声音冷下来:“你什么意思?故意找茬儿?还是想打架?”
祁温玉不愧对得起他的名字,一枚温温凉凉的玉块。
他微微抬头,正视单织芙要喷火的眼睛,平静的脸上有着淡淡的距离感,声线也控制在一个平缓的弧度。
他说:“语文试卷,作文那一块,抄的时候不要把别人的名字也抄上去。”
单织芙:“……”
火药桶终结于潮湿导火线。
单织芙被噎的三天三夜吃不下饭,一想到就像浑身长虱子般难受。
她在所难免的开始注意到祁温玉。
开始,是捉弄。
偶尔,也让她发现一点小秘密。
比如在十月十四日蓝色情人节这天,她的妹妹单织璃带了一颗手工巧克力到学校。
于是她在某些人天台“幽会”的第二天,将他堵在楼梯角。
人潮退去的校园里,单织芙笑的不乏挑逗:“同学,观天象有言,你最近要交女朋友了。”
祁温玉的嘴唇抿出疏离的弧度。这些日子,她对他的恶作剧已经到达每隔十分钟来一次的程度。
“好玩吗?这么搞我。”
单织芙才不理会他声音里可见的疲惫呢!她只是突然发现,祁温玉长的是真他娘的帅啊!
鼻梁高挺的,嘴唇紧抿着,有棱有角的脸配上高冷的表情,帅得单织芙灵魂都在晃动。而她居然像瞎子一样一个多月没看见!
于是单织芙见色起意了。
她先是靠近,小兽一样凑到某人颈间嗅了嗅,闻到一股干净又清爽的柠檬香皂的气息。
她忍住想咬一口的冲动,突然垫脚,吧唧亲在祁温玉的脸颊上,成功看见某人破防的眼神。
彼时的单织芙笑的肆意又张扬,嘴唇上亮晶晶的唇膏有着淡淡的橘果香。
她说:“这么冷淡啊,亲一口就老实了!”
***
所以当初,确实是自己先开始的吧,以至于后来发生的事,显得自己那么无情。
所以确实是自己做错了?
意识到这点,抚摸着从医院回来四小时还未平复的心跳。
单织芙觉得,命运送她的礼物是真他娘的大呀!
想到今天某人的冷漠,她就更抓狂了。
抓狂过后更像一只闯了祸的蔫气小猫。
她不得不承认,她对祁温玉是有一点愧疚了。
祁温玉这剂强剂春药算是直直扎进了她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