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连楚惟好心的教导都没听懂,但林衍还是决定硬着头皮,去首都星医疗中心找人。
先锋军的统帅所在的病区级别很高,只有登记验过权限后才允许去探查。前台的工作人员一看证件,就从林衍的军衔里推出了一点腥风血雨的蛛丝马迹,再结合自己听到的八卦……看着林衍的眼神都带着明显的提防。
林衍:“……”
没了先锋军副官这一重身份,他的面貌在朴素的民众眼里是那么的难以令人信任……这难道也是复仇路上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吗?
“……权限足够了,请跟我来,长官。”前台的工作人员最终还是屈服了,只小心地抬眼看他,“请不要在重病房吵闹,会影响病人恢复——”
林衍注视着他后,他就一激灵,想不起来自己该说些什么了。
“……没事,不会的。”林衍说,“病房在哪里?”
“好、好,我带您去。”
白色的长廊漫无尽头。林衍的心跳随脚步声渐渐加速,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工作人员正拉着他的手腕,声音透着害怕之意:“您答应我,不要激动好吗?您的脸色真的很不好……”
林衍正想说话,工作人员往后退了一步,把手放开了。
“病房到了。”他说,“有事可以按传呼铃,会有人来处理的。”
随即工作人员就迅速转头,一溜烟地跑开了。像是害怕和他独处似的。
林衍手指点触着冰凉的门,有点犹豫要不要在这个时候进去。但门上迅速闪了几下灯,随即门铃系统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林衍先生?为什么一直站在门口发呆?”
是诺玛。林衍“啊”了一声,有点含糊地回答:“……在想事情。”
好在人工智能非常好敷衍,她没说些什么,只是非常贴心地把门打开了。
林衍失去了犹豫的最后机会,只好踏进了病房。
但里面的人也没给他组织好语言的机会。因为林衍看到医疗舱的那刻,就发现程渊根本就没醒。
病房里很安静,因为向阳,空间显得明亮而空旷。除了医疗舱嗡嗡的声音在回荡,就没有其他的声音了。
林衍盯着那片被药雾笼罩得模糊的玻璃,近乎痴迷。
他就像等待着判决的犯人,心中怀着幽微的迷恋和逆反的新奇感,面对正在沉睡的心爱的人,心痛之余,还萌生了一点扭曲的期待。
“这是不对的。”他坐了下来,默默地想着。
时间在这片安静的区域里推移得很慢,林衍搬了把椅子坐在医疗舱边,将手心覆在玻璃上,像是抚摸着里面那个模糊的人影。
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是不用猜测哥哥心里是怎么想他的,就像回到了少年时。
林衍一边看着程渊模糊的脸发呆,一边悲凉地想,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怎么,这个时候摆这副样子给谁看?”
玛兰妲雷厉风行地推开了门,看见林衍后挑了下眉,存心挤兑道:“哟,怎么还穿校服,刚当官不展示一下军衔我看看?”
“……将军,我不是来吵架的。”林衍在她的逼视下,有一点无奈,“我是来看他的。”
“照看都不带点东西,有点没诚意吧。”
玛兰妲还穿着军服,眉宇间都是疲惫感,看样子是抽空回了一趟红枫星,着急忙慌赶过来的。
林衍能猜到先锋军内部应该不是很安定,身为副队的她,在没有指挥官坐镇的军部……一定有些独木难支。
玛兰妲倚在门边,远远地抬了下颌:“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她是指进了指挥塔后的打算。林衍的手没有从玻璃上放下来的意思,声音有点轻快:“当然是往上爬啦。”
他没有敷衍玛兰妲,他是真的想通了一些事。
“你还挺坦诚。”玛兰妲哼了一声,“你想做到什么地步?到了这个时候,先锋军还能够信任你吗?”
“我当然希望你们信任我。”林衍答得很快,“在哥哥的照顾下,我什么都干不成的。现在这样,只是权宜之计。”
“你想干什么?”
“我想……”林衍开口,像是将自己考虑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我想照顾他。我喜欢他。”
“我的天哪。”玛兰妲即便是有一些心理准备,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免用手扶了一下墙,“你、你真是——他知道吗?”
“我不知道。”林衍的手指紧了紧,“应该不知道吧,我演技还挺好的,他看不出来。”
“你就算不演,他也看不出来的。”玛兰妲发出一声长叹,“我们队长啊,就是这么低情商又迟钝的一个人。”
“你喜欢他什么?脸吗?”她说,刻薄的语气里近乎带了些无奈在里面,“他……虽然对谁都好,但脾气挺烂,人也强硬,心里藏事的时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喜欢他什么?你是什么受虐狂吗?”
“我不知道。”林衍叹了口气,将目光落了下去,“大概是,有一点吧。”
“……确实不太像个白眼狼。”玛兰妲用非常复杂的眼神看着林衍,“感觉像被队长养得……反倒有点傻里傻气的。”
她的语气很委婉,但意思确实很直白。林衍有点牙疼:“将军,你能别挤兑我了吗?”
“这哪叫挤兑,这是一点基本的查成分。”玛兰妲走到窗边,将窗帘打开。
“哥哥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林衍低下头将脸颊贴在那片玻璃上。
就像是跟沉睡的那个人耳鬓厮磨一样。
“……”玛兰妲似乎是觉得这一幕有点磕碜,不着痕迹地扭过头去假装看风景了。
“其实如果给一针清醒剂,就算是植物人也能起来正常活动,这就是现在首都星的科学技术。”
“只是天知道之后药剂会带来什么后果?我自作主张改了一下治疗方案,撤了很多新药,让他休息到现在。”
玛兰妲眼底有点发红,低骂了一句,“也不知道上面到底怎么想的,批了这么多实验级针剂下来!要不是楚惟和我拼命拦着……”
“反正目前先锋军还有我在。”玛兰妲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如果在这个欺骗上级指挥官的层面上,我们确实都算是同盟。”
“他在那次的爆炸瞬间就启动了跃迁空间,虽然自己连人带机甲就在爆炸点上,但只是介于跃迁开始得很迅速,受的爆炸伤害比较轻。”
玛兰妲说,“那些高能灼伤在他身上,倒还算不那么严重的。反倒是……紧急跃迁带来的后遗症,和精神接驳的副作用更强烈些。”
林衍看着玻璃里那张苍白的脸,突然很想掀开面罩,仔细地抚摸一下。
在这个时候,他的心很无力,不知是什么感觉,一种很让人想要落泪的冲动裹挟了他。
林衍将嘴唇贴在玻璃上,无声喃喃:“我该拿你怎么办,哥哥?”
玛兰妲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开口道:“我应该没跟你说过,队长以前就有过一次严重的脑损伤。”
玛兰妲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声音很轻,“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如果他还清醒着,肯定不会让我说出来的。”
林衍看着突然打开话匣子的女将军,很看人眼色地沉默了下去,没有接话。
“那次受伤,我们都还不是核心部队的成员,也只是听说了一点。相传是……实验失控。”
“机甲反噬了所有人,那是我们第一次听说,机甲暴走以后,还有‘精神污染’这一巨大的灾难。”玛兰妲说。
“只有队长活下来了,受了很重的伤,他感官超载后视力听力丧失的症状,好像也是因为那次落下的病根。”
“跟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玛兰妲很快从回忆里返回现实,对着林衍冷哼一声。
“反正队长也不一定能醒过来了,要是他真的……这先锋军啊,就算是就这么废了。”
林衍好一会才开口,他将手心贴在了玻璃上,呼吸呵在冰凉的玻璃上,水雾显得很温柔,“我不会让他那样的。”
“你最好做到。”玛兰妲翻了个白眼,“他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死犟。身居高位这么久,也没人能管住他,每天把我们这些旧部啊,哄得团团转。”
“我可以。”林衍说,他的眼神很专注,灰眼睛里一片清明,“我现在已经不是先锋军的人了,这意味着……我能有很多的机会。”
“只有先锋军有他坐镇,有你们在,我才能放开手脚去干我想干的,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玛兰妲:“都这么大了,还得需要锚点才能干活吗?你这人真是……”
她抓着窗帘,没来由地冒出一句:“如果是你的话,也许还真的可以。”
林衍也没接茬,只是用指尖敲着玻璃,一下又一下,很有规律地随着仪器一起震动。
“醒过来好吗?哥哥?”他近乎是恳求了,“让我照顾你,保护你,像你一直在做的那样。”
“我已经长大了。”
不知哪位神明回应了他的期待,又或是“神明”本身听到了他的低语,自愿睁开了眼——
程渊的眼帘颤动了一下,像羽翼无声翻飞,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先是茫然了一瞬,随即水雾沉定,望向林衍。
“你在?”程渊嘴唇无声地颤动了一下,却没发出声音。
林衍瞬间便理解了那两个字的意思,捏紧了他的手。
“我在。我一直都在。”
没有猜忌,没有责问和辩解,只是一个青年虔诚而追悔莫及地将额头贴在想保护之人的额发上,喃喃了一句:“欢迎回来,我很想你。”
造梦的仪器里,一切都正在倾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