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渊睁开眼,两人的目光从未如此近距离地交汇。
林衍感觉此时万籁俱寂,他几乎陷在那一点茫然的眼神里,心跳得很快,体温也逐渐攀升。
他想,原来哥哥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像睡着午觉的猫被吵醒,茫然无助地环视着陌生的四周。
还有别的吗?他前所未有地好奇起来。
想让他笑,让他感觉到被保护,被重视,如果能……如果能让他露出更特别的表情,就算死了也值了。
但这样的时候只存在了一个瞬间。程渊的眼神很快就凝成了实质,透出了一点疑惑:“你挡在这,我怎么开医疗舱的盖?”
林衍完全忽略了那双黑眼睛里一点微不足道的疑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唇很苍白啊,是不是有些血糖低?要是带了糖就好了……我的疏忽。”
旋即他一直盯着的那两片薄薄的嘴唇动了,无声地吐出两个字:“挪开。”
“砰——”等不到林衍的回应,某人不再给任何机会,强行开启了医疗舱。
一阵巨力把林衍整个人掀了起来,连带着他的椅子也往后退,发出一阵刺耳的吱嘎声。
“哥哥,这么没有耐心的吗?”林衍用一种很狼狈的姿势从舱盖边闪了出来,探手抓住那只苍白纤瘦的手腕:“让我多看一会,好吗?”
“你没事做吗?”程渊一睁眼就是骂人,“起开,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
他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把林衍扫了一遍,“啧”了一声:“穿的什么?你军服呢?让我看看你这次费尽心机,到底拿到了多大的军衔?”
林衍故作伤心地叹了口气:“哥哥,能别这么说吗?你这样让我心里很难受。”
栗色头发的青年虔诚地捧着那只手,几乎是半跪在医疗舱边:“你知道的,我心里一直是有你的。”
程渊无言地看着眼前这个谄媚的青年,疑心他是不是掌握了一些别的撒娇方法。
……有点难以评价。他试图抽了抽手——没抽动。
林衍看着笑眯眯诚恳极了,手上一点也没有放松的意思。
这下是彻底把程渊惹毛了。黑发的指挥官少见地露出一点不耐烦的神色,“放开。”
“我不。”林衍说,“听我解释好吗?其实上次战场上,真的不是我不听你的……”
程渊不跟他废话,手腕一翻,一股精神力顺着医疗监测系统再度入侵了医疗舱,机械臂一伸,抵在林衍的肩膀上,要把他凌空提起来。
林衍吃痛,“嘶”了一声:“非要这样吗哥哥?”
程渊没说话,机械臂再度往他脸上招呼。
“那好吧。”林衍叹了口气,作势要起身往后让。
程渊见他屈服,冷哼一声便收起了机械臂,顺势将手背上的针拔了,苍白的皮肤上顿时滋出一溜药液,血管里的血没了阻碍,就这么刺眼地冒了出来。
“……既然哥哥还是这样,那就怪不得我了。”林衍看着那抹血色,磨了磨后槽牙,手上的力度不松反紧,甚至还得寸进尺,把整个人都贴了上来。
程渊其实十分外强中干,刚苏醒的身体还有些无力,被林衍近身,他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前所未有地觉得别扭。
高高在上的指挥官从未有人近身,机械臂下意识地自卫,迅速砸了下来。
林衍目不斜视,直接硬生生用后背接了机械臂的攻击。他的胸膛深处顿时发出非常沉闷的响声,要是不够结实,这一下能让人呛得上气不接下气。
“唔。”林衍只是小小地吃痛了一声,将下颌搁在了程渊肩上,闷笑道,“很遗憾,这点攻击……还不够打死我。”
“要不哥哥你再下点力气?”他似乎有点期待了,“我绝不还手。”
程渊皱起眉:“小混蛋……”
“要是哥哥舍不得下手,那我可要动咯?”林衍说,手臂使了力气。
程渊觉得身体一轻,震惊地发现自己被林衍就这么抱了起来。
医疗舱里没了人,非常有眼色地被诺玛指挥搬走了,战术人工智能很迅速地让一张机械疗养床滑了过来,上面的床品都非常整洁。
林衍也没给人尴尬的机会,很快就把人放在了上面。
随即他拉开抽屉,找出医疗箱,给程渊血流不止的手背按上了医疗棉球。
“……这么一点小伤喷点药就行。”
“不行。”林衍打断了他的话,眼神里透出不容拒绝他的意味,“我会心疼。”
“你要是真心疼,就少给我找点麻烦。”程渊叹了口气,随他去了。
林衍仔仔细细地处理了他手背上的伤口,喷上了愈合凝胶,才松了一口气。
“饿了吗?想吃些什么?”林衍殷勤地凑上去,“我让玛兰妲将军去买。”
“你们还记得有个人在这里啊!”某位被遗忘已久的女将军仍然在窗边看风景,略微牙疼地回答道。
“玛兰妲女士,您现在这么说,很没有气氛。”人工智能开口,“我已经为您规划了几条到达离这里最近的物资采购路线,请吧。”
玛兰妲忙不迭地溜了。
“……?”程渊匪夷所思地盯着玛兰妲的背影,“她烟瘾犯了?急着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林衍再度给他的手上补了些愈合凝胶,语气很委婉:“我不知道,或许是吧。”
“我晚上还能回家睡吗,哥哥?”
“你不用避嫌?”程渊看样子是真的很想翻白眼,但硬生生忍住了,“你要是在这里蠢死算我犯法吗?”
“我要是死在病房里,人人都会知道我是因你而死的。”他说,“你敢不敢让我美梦成真?”
“我哪敢啊,祖宗。”程渊凉凉地开口,“你现在可是大官了,我哪敢轻易动你?”
林衍听到这话,是真的笑得有些苦涩:“哥哥,别这么说。”
“我觉得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现在有一点不同了,你有什么难处,随时可以找我商量。”林衍看着他,“我一定会帮你解决的,信我。”
程渊简直要被他的发言气笑了:“大话说得好听,先在指挥塔站稳脚跟再说。”
“好。”林衍捧着他的手仔细观察,看着针孔在凝胶的作用下慢慢愈合,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那我要怎么做,你才会多信任我一些?”
“……”
程渊好久没说话。
“谁教你的这些……”他难得有点词穷,“这些……花言巧语?”
林衍坦诚回答:“没人教我,我自己学的。”
“说起来,别人教的反而不靠谱,还得我自己在你这实践,自己总结经验才对。”
程渊挑了挑眉:“比如?”
“比如我穿这身是楚将军建议的,他说你喜欢军校生,让我什么不用懂,穿着校服来找你撒娇就行了。”林衍说。
程渊:“……他找死?”
“那我不知道。”林衍把脑袋拱进程渊的手心里,嗡嗡道,“反正打他就不能打我了。”
“什么逻辑?”
程渊收紧手指,捏住林衍柔软的双颊。
常年累月身居高位的指挥官,连骨节都是冷硬不近人情的。反衬得林衍像一只不谙世事的飞蛾,心甘情愿扑进名为“长官”的火里,任凭他拿捏,绝不反抗——当然是演的。
程渊捏着林衍的脸颊想,多可爱一小孩啊,可惜小心思比筛子眼都更密不透风。
“当然是因为……”林衍的声音有点含糊,但那双眼睛明亮得摄人,“我怕你累着。”
“说起来,哥哥你为什么从头到尾,对我提出的唯一疑问是‘谁教了我撒娇’?”
林衍恶从胆边生,福至心灵地在语言上调戏了一下他:“难道是,害怕我在外面有别的‘导师’吗?”
不出所料,他被忍无可忍的指挥官指使医疗机器人,轰出了病房。
……
“和队长和解了?”楚惟面无表情地鼓了鼓掌,“那恭喜你啊,需不需要我为你在首都星预约一个放礼花的机会?”
林衍摸了摸下颌,有一点微微得意:“那还是不用了吧,将军。”
“不跟他待在一起,反倒特地来科研中心找我,有何贵干?”
楚惟在实验室里忙得团团转,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总不会是来找我麻烦的吧?”
“唔,其实算是。”林衍说,“公爵的意思,是让我来看看你最近在干什么,有没有和别的势力扯上关系。”
“……”楚惟噎了一下,半晌没说话,“那还真是……找对人来查了。”
“我还没问过你呢,你觉得我们得装到什么时候?”楚惟理了理白大褂,似乎是觉得它上面粘的药剂实在太碍眼,又洗了好几遍手。
“在首都星眼皮子底下造反,可是风险很大的。”
“难道科研中心和我们合作这么久,又想反悔了?”林衍问,“我觉得楚惟将军您,不会是这么没有远见的人。”
“不是我,是科研中心别的话事人。”楚惟说,“你知道的,虽然我受联盟照顾很多,但你知道科研中心被洗过牌,现在不少人的想法各异,我是没有绝对的把握能拿捏他们。”
“没关系,只要将军能信任我,我就有办法帮您。”
“毕竟多一个盟友,多一份助力嘛。”
“那就看你的了。”楚惟耸了耸肩,跟研究员一起转身走了。
林衍看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
楚惟走到门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挥手让研究员们先走。
“小衍,你知道纪将军要回来的事吗?”
“……还真不知道。”林衍说。
“域外海盗这段时间不怎么活动了,一个是你和队长那一战确实震慑了一批人,另一个就是纪潭将军的功劳。”
楚惟说,“域外没那么紧急了,将军被召回也是应该的。他年纪不小了,在前线待的太久,该多休息一阵子。”
“我还没问你,我们的事,你觉得他会怎么看?”
林衍思考了一会:“拿不准。”
“那我们的计划里,再多一个变数,是不是太不稳定了?”楚惟的声音很冷,“我建议,提前做好与所有人为敌的准备。”
“……我尽量不让这种事发生。”林衍拧眉,“我会深入指挥塔,接近权利的中心,将他们腐朽的心脏捣毁。”
“这会很快,不至于到那样难堪的境地。”
“我只是提醒一下。”楚惟没有回头,“万一纪将军虽然和联盟早年有交集,但这么多年来对帝国也产生了感情,知道了你的意思来妨碍你呢?是不是要做好除掉他的准备!”
“……我尽量不让这种事发生。”林衍一字一句地说,“如果真到了哪一步,我不会手软。”
“那好。”楚惟偏头,碧绿的眼睛里没什么温度,“将来的事,就将来再说吧。”
他插着兜,慢慢地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