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亦然不是江城本地人,她来这个南方城市已经九年,却还是没习惯春季回南天的潮湿。
三月中,天边将将出现朦胧的日光,体感温度慢慢飙升,一股又热又闷的感觉,她在后悔不该为了造型选择披发。
“然姐,我宣布,你是世上葬礼ootd第一人,美炸了!”
韩小岛一脸星星眼,她一直是柯亦然的颜粉,看她都快看呆了,但柯亦然就像被夸的是别人一样,面无表情。
空心人,是小岛第一次见她给的评价,此后跟随了柯亦然三年。她像无根的浮萍,失去灵魂的躯壳,一具脱骨的行尸。
柯亦然极少打扮得华丽浮夸,像今天这样的打扮,人生头一回。
此时此刻的她,纤细锁骨处是Prada标的黑领带白衬衫,香奈儿黑西装,皮肤白的柔弱和衣服质感的黑的坚硬,对比强烈。一头蜜糖棕长卷发下是清冷到极致的杏仁小脸,为了出席葬礼,特意化了强调面部骨感的妆,更加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山美人之感,又酷又飒。
她一出现在的葬礼上,就彻底抓住了所有前来吊唁的宾客的眼球,她的隆重时尚打扮,如果不是以葬礼逝者妻子的身份出现,而是在t台上,将得到所有人的赞赏。
可惜。
“寒导的小老婆一看就是拜金女,老公刚死就穿得这么花枝招展,勾引谁呢,啧。”
柯亦然全身上下包裹严实,没露腿,没露肩,听到这句已经没有任何感觉,因为永远别和带着偏见预设的人争论,你只会输得彻彻底底。
外界对她和寒江雪的婚姻不看好,除了相差十八岁的年龄差,还有就是巨大的名气差。一个是名导,一个是小模特。
柯亦然把lv最新款墨镜戴上,将爱马仕包包的正面露出,好像在所,拜金是吧,偏要拜给你们看。
她走到小岛身边,“准备好了吗?”
韩小岛从兜里拿出早有准备的人工泪液,兴奋极了,“我亲爱的恶毒后妈,我等不及开始表演了!”
被说恶毒后妈,柯亦然也没什么反应,只安静地点了下头,韩小岛暗自叹气,然姐人美心善,就是性子太冷了,相处三年,不管她怎么耍宝撒泼,就没见她笑过或是生气过一次,极难讨好。
韩小岛的爸爸叫韩山,艺名寒江雪,是圈内最著名的纪录片导演。三年前,凭借对藏城采盐女生产和独特的夫妻生活模式的纪录片拍摄,荣获奥斯卡最佳纪录片奖,因此打响名声,成为炙手可热的名人。
人们期待寒导的下一部作品时,他突然官宣和柯亦然结婚,同时公布了13岁的女儿小岛。
韩小岛黑发碧眼,肌肤如雪,五官看是妥妥的外国人,偏说得一口流利的江城本地话,是个混得很接地气的混血。三年过去,十六岁的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虽然性格像小孩子一样活泼单纯,但面对葬礼这样的大场面,已经能轻松地担当起自己那部分责任。
因为逝者的名气,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宾客中没有寒江雪老家亲友,全是他现任的朋友和工作同事。
柯亦然将葬礼办得妥妥当当,酒店内外都有保镖,保护大家的隐私安全,可即便如此,宾客还是在鸡蛋里挑骨头,背地里说她选择的酒店太市中心,导致来宾在酒店门口下车时,总有藏匿在草丛里的狗仔,咔嚓咔嚓地偷拍。
“想拍到哭肿的眼睛,最好是从侧面拍,来宾一个个戴了墨镜,啥都看不见,这头条还怎么上?”无良狗仔眼里没有对逝者的悲痛和可惜,只有对热点的变态追逐。
一个新人记者刚来到现场,以为拿相机的都是同行,担心报道被抢,闷声挤到人群前头,一看都是一身黑,愣了,问:“这些是奚总的保镖?”
“啊?”
记者:“你们也是来拍中丞科技的奚总的吧,还没到商谈会开始的时间,来这么早?”
狗仔这才看清楚记者胸前的记者证件,解释他们都是来拍葬礼的,记者这才知道弄错了。
放下相机,和狗仔闲聊:“论实力还得是你们,这次‘低空经济’商会内场记者名额有限,我们小财报根本入不了人家法眼,为了出圈,我只好提前来蹲奚总,蹭一张新闻图。要是能拍到,我们财报肯定就发达,走狗屎运了。”
狗仔嗅觉敏锐,“什么总这么厉害?比一线明星还厉害?有得赚?”
他明显是起了歹意,记者按住他蠢蠢欲动的心思,“你可别跟奚总的私生活,小心你——”手掌划拉脖子,小声凑近嘀咕,“人家背景深厚,上面有人。”
“这么迪奥……”狗仔捂住嘴,老实如鹌鹑,“胳膊拧不过大腿,我每天收律师函都够呛,蒜鸟蒜鸟。”
记者劝住了他,挺有成就感。兜里手机震动,他拿起扫一眼,突然一震,火急火燎地就撤了,“大佬改地儿了,朋友,我先走一步!”
“行行行,都赚大钱哈。”既敷衍又真诚的祝福。
酒店外热闹,葬礼现场庄严肃穆,宾客一个个沉默入场,有的潸然落泪,有的满脸悲戚,也有的是一面之交,来走个过场。
一束束白黄鲜花,被轻柔地放置在寒江雪遗像之前,慢慢地积少成多,逐渐垒成了一个小山丘。
柯亦然和小岛站在家属位,对献完花的宾客一一鞠躬,感谢他们的到来。即便如此,柯亦然也没取墨镜,低头抬头间让人看不出难过还是高兴,周身冷冷清清,一句话不说。
所幸有小岛,她的活跃某种情况上弥补了柯亦然身上孤冷的气质。
她人工泪液使得频繁,飙演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来一位,就哭天喊地,“呜呜呜呜,阿姨,谢谢你来。”
“叔叔是你啊,呜呜呜,我没爸爸了,你说,以后谁会给我买漂亮裙子,带我去欧洲旅游啊。”
手掌盖住半边眼睛,生怕笑出声来,好不容易憋住了,继续发力,“爸爸,爸爸啊——”一把抓住对方袖口,“叔叔,爸爸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以后你可以做我爸爸吗?”借机把鼻涕和眼泪蹭到对方的衣服上。
“我可以去你家玩吗?学校有一个爸爸烹饪活动,你能帮我参加吗?”
“我可以和您女儿做好朋友吗?叔叔,你会对我像她一样好吗?”
“我知道,不会的,毕竟你不是我亲爸,我亲爸已经去世了,哇哇哇呜。”
这位被小岛拦住的方姓投资人,方豪甩不掉鼻涕虫一样的小岛,又被夺命一样的情感勒索着,不得不脱层皮才能摆脱掉她。
“小岛!叔叔想起来还差你爸爸一笔项目费用,这就转给你——活动我就不参加了,叔叔还有工作,很忙,没办法带你玩。”
“是吗?叔叔我可以信你吗?”珍珠一样的眼泪从那双碧蓝色的眼睛里流出,看着是那么的凄凄惨惨。下一秒,她掏出手机收款二维码,左手抹泪,右手收钱,行云流水。
“叔叔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叔叔。”
方豪:……我怎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给完钱后他逃跑离开,小岛悄悄展示到账的六万,和柯亦然使眼色:计划得逞!
墨镜之后,柯亦然小鹿一样圆溜溜的眼沉静如初,反而轻声提醒,“演技别太浮夸,小心露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