嚓，动静打破寂静，打火机窜上蓝色的火苗，昏暗中引燃烟蒂猩红的头，一张隐忍且痛苦的脸凑近。

奚纪借由抽烟来消化体内的烦闷，刚才走到走廊，和一路念叨“狐狸精”的韩父韩母擦肩而过，预感和她有关，他调转步调，目送他们走进了寒江雪的葬礼会厅，然后隔着门，断断续续听到了争执。

她过得不好，这是不争的事实。

那股想要报复她，蹂躏她的心，又隐隐开始心疼起来，两股势力在打架，得知她嫁给别人，他愿她离开自己生不如死，真见她过得不好，又气愤地想要破门而入，搂住她，为她撑腰。

我的女人，只有我能欺负。

念头一起，他就笑出眼泪，演霸总短剧呢，奚纪，你真贱啊，被伤害一次还不够，又觍着脸凑上去让人扇吗？

轰隆——他将油门踩到底，辣口冷涩的风从窗口灌入，烟蒂不翼而飞，他没想好去哪儿，一个劲儿飙车。

直到再见到那辆可怜又廉价的小奥迪，鬼使神差地，他又没有脾气地跟了上去。和行动不符，他在心里二次咒骂自己。

真是贱·骨头。

柯亦然不是急性子，嫁人后的生活更是无波无澜，三六十五天都是一天地过，生活里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什么让她方寸大乱的事了。

哪怕是寒江雪去世，扔给她一个未成年的小丫头，更或者是韩父韩母抢夺遗产，她们马上就要流落街头，她都人淡如菊，丝毫不悲不怒。

可今天却不同，她把着方向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思绪飘到了哪里去。

小岛注意到，绿灯了柯亦然还停在原地不动，而且居然还忘记了回家的路，一路跟着打了转向灯的前方陌生车辆，拐到了别的路上，再不提醒，今晚她们就回不了家了。

“然姐，你没事吧？”

柯亦然脑袋转向副驾驶，眼神仍无神地盯着前方，就在这时，旁边道上一辆车突然插空儿，擦着小奥迪的车灯就漂移进来。

“小心！”

理智和小岛的尖叫同时回落，柯亦然在紧急关头踩了急刹车，没有撞上插队的车子，两人被刹车的惯力拍到中控台上，身体被挤压成肉饼。

小岛有所准备，护住了面部，柯亦然却是结结实实地撞了上去，额头被凸起的装饰碰红了皮肤，一抬头，脑门上红彤彤的，滑稽得很。

她很抱歉，“对不起，我刚在想事情。”

小岛：“在路旁歇一会儿再走吧，然姐，我担心你。”

“不了。”柯亦然重新启动车子，毅然决然地，“早点回去睡觉，你明天还要上学。”

车子以正常的速度行驶在安全的道路上，之后柯亦然再没有走神过一次，刚刚的小插曲，是大脑一次违背现实的自由背叛，不得不说，初恋的影响力实在是大，她差一点就再次沉溺。

好在老天及时警告她，制止她。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停下，那是过去，人只能往前头。

柯亦然一路驶进小区，在她后面五十米，奚纪的车鬼鬼祟祟的，不敢太靠近。

他现在的胆子只有芝麻大一点，刚刚就因为跟得太近，导致柯亦然中途停车。柯亦然一停，他就头垂地，憋屈地不敢抬头。驼着背，把车塞进了路边大排档门口，伪装自己是出来吃夜宵的，一点霸总范儿都没地，在烟火缭绕的烧烤架前把五位数的西服熏成了孜然味，最后拎了一袋色香味俱全的羊肉串走。

之后的路，他谨慎再谨慎，在柯亦然到家半小时后，才敢把车子熄火，隐蔽在别墅外一片露天停靠车辆中。

然后熄了灯，在角落观察面前这栋别墅。

柯亦然和韩小岛住的别墅，是韩山生前购置的房产，位于江城郊区靠近护城河边上的一个小别墅群，两层楼高，不算顶配，当初韩山看中的是一楼有个巨大的院子。

柯亦然性子冷淡，住哪儿都无所谓，是韩山和小岛一起设计和装修，把小院子布置得特别惬意，不仅有金鱼嬉戏的小池塘，有兔子窝，还有小岛特别喜欢的秋千架和葡萄藤。哪怕是大晚上，院子里也亮着小串灯，显得特别温馨和幸福。

奚纪不知道是谁布置了这一切，但别墅洋溢的幸福味道让他在暗夜里吃了没必要的醋。

此时别墅一楼灯灭，二楼灯开，他以为柯亦然在二楼，没想到突然车身后传来了他熟悉的声音，某人立刻心虚地卧倒座椅，希望隐私玻璃帮他保留一点面子，留下最后的底裤。

“王记者，谢谢你上门和我聊这些，我和韩山的故事没什么好写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柯亦然的强调平直，虽然说着“谢谢”和“好意”，却没有一丝情感波动。

王记者坚持，“寒导得奖后的第一个专访是我做的，当时我只是个实习生，我能有这天全因为他，我必须报答导演。外界对您的误解很深，我一点不信，导演选择结婚的女人怎么会是坏女人？所以，请让我写一篇你们的爱情故事吧，我一定会好好写，洗清您身上的污水。”

她是位比柯亦然稍大几岁的女性工作者，身材偏胖，因为才生育没多久，没彻底恢复工作，一听说了韩山的离去，就追上门要做柯亦然的报道。

她很善良，是个好人，可惜她不知道，柯亦然根本不在意外界怎么说她。

“你对韩山的感激之情，他一定会看到的，即使没有这篇报道。很抱歉，我不喜欢私人故事暴露在公众面前，恕我坚持到底。”

王记者难过，可惜记者的职业习惯让她不轻言放弃，哪怕受访者不接受采访，她也可以作为旁观，写就一份真实的小报给予帮助。

她表面接受，暗地里套话，“行吧，柯小姐，我不做采访了。只是，能不能满足我个人的好奇，问一个问题，如果冒昧，您可以不回答……就是，据我所知您和导演是闪婚，是什么因素导致您和一位有13岁女儿、大您18岁的男人在一起呢？”

车内，奚纪不自觉攥紧了拳头，这是他一直想知道的问题，也是他“不在场”的问答，柯亦然的回答一定不会是故意骗他、气他，这个情况下的答案，最接近真相。

他从没这么紧张过，连带感觉车内的空气都稀薄了，他喘粗气，又紧闭嘴唇，仔细聆听外面。

柯亦然心里很平静，不认为这个问题冒昧，在人生大部分事情上，她都很无所谓。

她平淡至极的口吻，“他不爱我，我也不爱他，我们只是一起生活而已。当然，他很有钱，我不用担心物质问题。”

王记者惊呆了，这……不就和外界的言论一致嘛，拜金女。

她打算自救一下，“爱不是婚姻的必要条件吗？柯小姐，你这么美，很多人喜欢你，但在众多人中你只能选择一位，而那‘唯一’就显得如此特别，一旦你觉得对方特别，那这不就是爱吗？”

柯亦然早就困了，懒得和她聊什么爱不爱的。

“王记者，我不爱任何人，我只爱我自己。世上没有任何人我不可以抛弃，一旦对方无利可图，我就会远离他。请不要编造我和韩山莫须有的爱情故事，我们之间没有爱，我和任何人都没有，慢走不送。”

超载的一天，柯亦然真的累了，她不管王记者是什么表情，直接开门进屋睡觉，懒得去管别人口中心中的自己到底是不是真实。

她真的不在意，在意的人和事都离她远去了。

可，她不在意，她的话却同时给两个人造成了影响，王记者烧坏了脑细胞，准备的报道一筹莫展。

车内的另一人，奚纪的心咔嚓咔嚓碎了，柯亦然的话不断在他脑袋里，像拿了大喇叭，点了循环播放，每说一句，他的心就碎成渣，直到渣渣变成粉末。

他总是在她面前失败、狼狈，现如今自尊又完全粉碎。

奚纪不懂，柯亦然说她没爱过任何人，她不爱他，那当初她们之间的所有的甜蜜、美好回忆，都是泡沫笑话？所以，从一开始的相遇，一切就是假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