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平方的花卉市场里,有着无数个五平方米的小摊贩,她们站在的这个摊位正巧是进市场的前几家,不少游客和商贩出入都要经过这里,少不了有见了事情发展经过的好心路人。
一位穿着蓝粉披肩、彩虹头巾,明显游客打扮的阿姨恨铁不成钢地站出来,“小伙子,女娃娃都表白到这个地步了,你啷个都要开个腔撒,不能让别个等到起,好尴尬哦。”
阿姨来自雾都,性格爽朗,擅长贴脸开大,人站在纪雨身旁,脸都要凑到他鼻尖前了,好像他不说点什么她坚决不离开似的。
柯亦然:……
阿姨你好牛,你就是cue流程的最佳司仪,肯定贼擅长婚礼现场故障说亲一个、亲一个吧。
纪雨被阿姨撺掇,嘴巴哑了,脸红得滴血,然后直接被羞赧得当场跑路。
柯亦然看着纪雨把花束挡在脸前面,一路快跑,从花卉市场大门出去,全程没抬头,就这么愣着脑袋往前冲。白天说的那句话印证得淋漓尽致,只要跑起来,别人就会避让你。
还真让你学到了,柯亦然目瞪口呆。
想帮忙却办了坏事的阿姨尴尬地用小拇指挠下巴,“嚯,云城的男娃面子这么薄?这就吓跑了。”转头给柯亦然出主意:“女娃对不起哈,把你小男朋友吓跑了,你再去追回来,趁热打铁。”
柯亦然假笑,“没关系阿姨,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以后还有机会,不急不急。”终于把人吓回去了,她可以去药店给外婆买药了,怎么不算计划成功呢,这是好事啊。
她乐乐呵呵的,阿姨一个大拇哥竖起来,“有我们雾都女娃风范,你们肯定会终成眷属的,加油!”说完超柯亦然眨巴眨巴眼睛,表示欣赏,江湖侠客一般去无踪。
柯亦然:……这是诅咒吧?阿姨!
太阳晒得肩膀和后背暖洋洋的,柯亦然书包里背着给外婆买的药,小兔子一样蹦哒在路上,这个节点不能直接回家,会被外婆发现逃课,回学校呢……她看看时间,正巧是一节课的中间,不如再等半小时,在下节自习课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去。
还有一点时间,去外婆和成阿婆摆摊纳鞋底的地方看看吧。
嗯?怎么没人?
“成阿婆,我外婆呢?”柯亦然走近,大榕树下最阴凉的地方,因为树根突出地面,坑洼不平,不少人不爱在这地儿摆。
唯独两位老人,习惯拿软垫垫着席地而坐,在没客人询价的时候,老闺蜜一样边说话边纳鞋底,一起度过大榕树长出新叶、绿叶渐深、直到发黄的一年四季。
云城的四季,随时抬头都有茂密的树木可以欣赏,冬天绿的红的黄的,更是形成了五彩的叶海,美不胜收。老人的传统服饰上也是缤纷的,她俩坐在那儿,说着笑着,和身后的大榕树一样,年迈的同时又带着变化的生机。
成阿婆捏着针线的两指从鞋底穿过来,手部是孔雀舞的姿势,抬头看了眼面前的人,又继续看向鞋底,准确无误地下针在花纹的针脚上,似乎在绣花面前,一切事的等级都要次一点。
她脸上的惊讶来得晚,“野,这个时间你没上课?”
柯亦然尴尬,小声嘟囔,“阿婆你千万别和外婆告我状啊,我就是出来办点事,马上就回去了,她今天早上和我一起出门的,不应该不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去医院了?”
成阿婆放下鞋底,好生和她说话,老年人最怕小辈担心身体,每到这种时候都要不断强调,“没没没,身体好着呢,她和你一样,出去转转,好像是有明星在城里拍节目,她去看热闹了。摊子放在我这儿,让我帮她卖呢,一会儿就回来。”
两位老人的风格太相似,柯亦然乍一眼没看出自己外婆的作品,仔细一观察,右边的几排确实产出于外婆。
“行,她在就好,我回学校了。阿婆,你千万帮我保密哈,别让外婆担心我。”
“知道了,野你也是,要好好读书,不要像志刚一样,洗了三年头才升理发师。走出去,争取有一天在有空调的办公室里上班,敲敲键盘说说话就挣很多钱,然后带你外婆去大城市享福。”
柯亦然朝成阿婆挥手,走了好几米,还不忘回头,再次挥手。一路崩到拐角,两手才沉重地揣进兜里,整个人都萎靡了下来。
她眼下的目标不是读书考学去大城市,只要这到处是商机的古城给她一个工作的机会,她就会牢牢抓住。远大的梦想拯救不了她和外婆这一周的贫穷,她要立竿见影的改变。
柯亦然成功在自习课溜回来,班上埋头学习的学习,玩手机的玩手机,只有同桌尚晓雯关切她。
“头回当向导,就这么尽职?你们都去哪儿玩了?”
柯亦然还没告诉她事情黄了,含含糊糊地回:“啊,嗯,我和他去花卉市场了。”事实也确实是和纪雨去花市了,这不算撒谎吧?
“哦,挺好的。我正想告诉你,昨天我回家试探我妈,民宿那边给你兼职的事是不可能的了,她要我们俩好好学习,其他的都别想。”
预料到了,柯亦然没多失望,纪雨仍是她最应该抓住的机会。
在学校的时光总是很漫长,也不知道为什么四十分钟的课程漫长得像一两个小时,墙上钟表滴滴答答,一刻不停地前进不后退,她们的青春在趴在桌前迷茫前路、惆怅生活中一点点逝去,周围的四五十个人,没人可惜,都想快速长大。
柯外婆蹒跚着脚步,从江湖旅行社回来,一屁股坐到大榕树底下捶腿舒缓,成阿婆给她打蒲扇散热。
“怎么样?”
柯外婆热汗慢慢晾凉,未说话前先叹一口浊气,“唉,爹没用娘早走,是我没给野一个好的依靠。”
成阿婆安慰:“她去打工也是懂事有孝心的表现,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你也别太骂她,在她这个年纪,志刚只知道找我拿钱上网打游戏。”
柯外婆拿过成阿婆的蒲扇,朝眼前扇风,人老了,眼窝子浅,事情轻而易举就能戳中她的心事,她从江湖那个老混混那里得知,柯亦然的兼职黄了,现在没在他那里有活儿。
昨晚柯亦然信誓旦旦承诺说已经找到了工作,也不知道找到的是什么工作,别是什么不好的事。
“我没照顾好她。”柯外婆将一切怪罪于自己。
成阿婆犹豫,要不要将柯亦然逃课出来的事和她说,试探着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办?不准她打工,逼她好好读书?”
她摇摇头,蒲扇放下,眼睛好了许多,人也清晰很多,“那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孙女,我信她,我也不能陪她一辈子,日子还是得她自己过,我当不知道好了,随她去。”
成阿婆默默点头,那就不告状了,她也不想当坏人。
当纪雨捧着一大束鲜花回到奚宅,下人放下手中的活儿,打算遵礼,就看见纪雨把花挡住脸,如一股龙卷风一样小跑着掠过他们,一点空余都没留给他们。
他们疑惑,“嗯?少爷买花了?是嫌咱院儿里伺候的花儿不好看?”
两个提前回来的安保,一副看破不说破的表情,他们可是见到柯亦然给纪雨表白的画面的,不用想就知道,这花花绿绿的肯定是姑娘喜欢,姑娘送的,不然纯情的少爷刚才也不会脚步凌乱,后脑勺的耳朵通红,害羞地不敢见人溜了。
“嘿嘿嘿,不关你们的事,可别去少爷跟前惹火,到时吃亏是你们自己的。”
下人缄口无言。
纪雨回到房间,一捧花立在进门前的小几上,原木风的屋内装饰清雅寡淡,这一束什么颜色都有的花成了一整间屋子最亮眼的存在。
他一会坐在茶桌前泡茶品茶,一会回到书案前磨墨抄经,甚至背对入门,面朝落地窗,以云城独具特色,湛蓝纯白的绝美苍山景色入心冥想。
却还是被那一束无言的花,吵到心静不下来。
如果她对我的喜欢是真的,来势汹汹,不轻易放弃。可是!她喜欢我什么呢?我们就见过一次面而已,那天他刚发过一次病,去旅行社的时候面色难看,情绪低落,一出现还让她丢了工作。
有人会对这样的人一见钟情吗?
他非常不理解,恍惚了一天,直到晚上舅舅回来。
宅子里一片热闹,山珍海味的佳肴一道道被呈上宴席,舅舅在主位提酒发言,他在一旁闷不吭声地盯着面前摆盘精致、份量极少、营养价值超高的菜发呆,脑子里是他忽视不掉,其实根本不对胃口的一碗过桥米线。
奚川柏走完流程,落座好好吃饭后发现外甥面前餐盘干干净净,筷子动都没动,“没胃口?不喜欢这些,让厨房重做,给他们开工资就是做事的,别替他们考虑。”
“没事舅舅,我就是没什么胃口,不是菜的原因。”
奚川柏:“身体又不舒服了?”
“不是。”纪雨抬眼环视一圈,能和他和舅舅坐一桌的都是怀夕堂的高层和奚氏技术骨干,他地位仅次奚川柏,还是因为辈分低的原因。
“我困了,回房间睡觉了,舅舅。”和奚川柏打过招呼后,他直接离席。
“好。”奚川柏目送他走出宴席,转过头再和面前的下属们谈笑风生,“来来来,别管他,再聪明有能力,始终还是个孩子,不适应,咱们大人继续吃继续喝。”
“奚总说的是,我来给奚总倒酒,大家都把酒杯举起来,我们一起敬奚总,多亏奚总,要不然这次和瑞县村民收滇龙胆的事就吹了,穷山出恶民,奚总专治恶民!”
奚川柏被捧得高高的,胆量和酒量一起膨胀,“都是小事,不值一提,来,喝!”
云城怀夕堂本地高层对奚川柏俯首称臣,把酒局上那一套玩得炉火纯青,桌上数量少,唯三从奚氏总部来到云城,辅佐纪雨挽救云城边陲地区对怀夕堂信任危机的心腹们,不敢冒冒失失唱反调,但心里却在默默为怀夕堂唱衰。
要不是奚氏在首都不可动摇的位置,你怀夕堂、奚川柏能当云城的一霸?舅舅嫉妒外甥,看不起人家小小年纪股份拿得比你多,一家人对内玩宫心计,这奚川柏,迟早有一天会知道,光靠血缘,没有铁打的实力,是没用的!
三人坐着有些生疏,奚川柏被自家下属灌得脚步虚浮,一群人怼着他喝,他喝不过,把目标看向了三个远道而来的客人。
“诶,三位技术员,大家都喝了,你们不喝,是不是不给我奚川柏面子啊?”
身处任何环境都要顺势而为,三人对视一眼,赶紧站起来,给他敬酒,“哪里的话,让奚总误会了,我们自罚三杯!”
会客厅的宴席一直持续到凌晨,下人把一个个醉得找不到北的客人扶回一间间客房,随着人员都安置到位,前院的一间间房都落了灯,世界处于黑暗。
奚宅的后院是主人家的位置,装修更精致唯美,院落间独立僻静。
所有人都睡了,纪雨被那个问题烦恼得睡意全无,最后,他做了个决定,他希望柯亦然讨厌自己。喜欢对他来说,是那么沉重难以负荷的事,换成讨厌,就好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