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块钱不经用，柯亦然几乎全花了，晚上给外婆上药的时候，意外发现伤处情况好很多了。

她低头给外婆吹气，尽量轻柔，外婆开口：“一把老骨头，没那么脆，说了就是外伤，养养就能好。”

柯亦然帮她把裤子盖上，又把火炉端近一些，心里清楚找到肇事车辆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无奈于现实，只好妥协。

“哼，算他们走运，遇到了菩萨心肠的外婆才不计较。不过这种事再发生，外婆你再瞒我我就真生气了！”

“好好好。”外婆伸脚去够椅子边的棉鞋，起身：“野啊，饿不饿，外婆给你做好吃的。”

肇事车辆给外婆的赔偿款，不多，但成了这段时间她们能好好生活的重要原因。外婆给柯亦然热了肉、菜、蛋、饭，一应俱全。柯亦然坐在桌前，一想到这些是用外婆身体的健康换来的，就一点胃口都没。

“吃肉，高三最费脑子的时候，可不能饿着我们乖乖。”

眼里有泪，柯亦然低头，啪嗒，一颗硕大的落进了米饭里，她大口大口将眼泪和米饭一齐吞下，心里势要快速挣钱的决心又增加一分。

吃完饭，柯亦然主动包揽洗碗的活儿，不管外婆怎么推她，让她去学习，她都坚持不挪开屁股，蹲在水槽边一动不动地把碗洗了。

云城冬日的温度正午温度高，早晚还是冷飕飕的，院子里水管哗啦啦流出来的都是冰水，细白的手指在盆中拨来拨去，很快就变得又红又胀。全部洗完，把干净的碗筷放到橱柜里，外婆立刻给她拿来了暖手袋。

外婆心疼极了，“快，暖暖手，长冻疮了以后不好写字。”

“嗯嗯。”柯亦然接过，然后挽着外婆的胳膊，“你也快上床躺着吧，外面太冷了。”

乡里没有夜生活，大家都是早早吃饭，早早上床睡觉，柯亦然在书桌前慢悠悠写作业，一只手捏着手机，骚扰纪雨。

【明天我去找你，我们一起去爬苍山吧！】

发完放下，装作看书，背后床上外婆在拆掉旧毛衣，要重新给柯亦然织一件新的，偶尔抬头看一眼柯亦然，看见她埋头学习，疲倦干涩的眼睛就瞬间有神，又有力气继续钩针了。

柯亦然背了一篇语文老师说高考必背的古诗词，背完还没有收到纪雨的消息，她有点心虚，这人不会是因为她狂野的表白拉黑她了吧？

顺着手机号，她没搜到纪雨的微信，只能继续通过古老的短信方式，期待对方发善心回自己消息。但等了一个小时，柯亦然等不了了。

【早上十点小树林见，你不来，我就一直等着。】

她差一点发“我在你家门口等你，你不出来我就一直等着”，但回神意识到，纪雨还不知道自己知道他的身份，为了不被怀疑是蓄谋已久，她选择以深情的方式示弱。

果然，这一招有用。

纪雨回：【小树林不安全，以后别去了。】

诶，有戏！他回了，柯亦然激动地坐直了身子，乘胜追击。

【不去那儿，那我去花市等你。花市再不行，你说一个地方，我去找你。】

纪雨：【我不想出门，明天不想，后天也不想，预计这一个月都不想出门。】

这人也太宅了吧，能一个月不出门？不对，这听着像拒绝的话，他一个月都不想见我。

可是，柯亦然是谁啊，绝不放弃。

【你说个地址，你不出门，我去你住的地方找你。反正不管怎样，明天我一定等你，直到你出现。】

追人追到这么卑微，柯亦然不知道别的女生会不会这样，反正她觉得自己已经算是顺杆儿爬第一人了。什么女生要矜持，什么要等着男生主动，在她这里，全都踩了雷。

可能纪雨也被她的热情吓到了，之后很久都没回，柯亦然看看时间，差不多到睡觉的时间了。

“外婆，别织了，睡觉吧。”走过去把外婆手里的毛线抢走，团巴团成一坨，装进袋子里，不许她再费眼睛熬夜织毛衣。

临睡前，她还帮外婆滴了眼药水，还按照眼保健操，让外婆闭着眼睛跟着做了一回，才熄灯上床。

万籁俱寂，只有虫鸣蛙叫。

嗡嗡，枕头下的手机震了，期间柯亦然一直没睡着，一个惊醒就要看手机。害怕屏幕光把身旁打着浅浅呼噜声的外婆吵醒，她直接将整个脑袋都缩进被窝偷摸着看。

看到是纪雨名字的备注，她暗爽，这人还是投降了，她的猛烈攻势依旧有效，这人注定逃不过她的手掌心，乖乖回消息才是正确的选择，哈哈哈！

一看，纪雨回的是：【古城第七中学门口，早上七点十分见。】

哐当，如果她正坐在书桌前装模作样写作业，看到这么炸裂的回复，一定会吓得掉凳。她颤颤巍巍地在打字框里删删减减。

不是哥们你，准备来学校追杀我吗？（删掉，时刻铭记，自己喜欢他，在追他）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学校的呀？（装天真，浓浓的傻波依味道，自己看了都恶心，删掉）

最后折中，她发了个：【你去我们学校做什么？】

纪雨比她坦坦荡荡，根正苗红地回：【明天我看着你进学校，你好好在学校待一天，不许逃课，不然我就和老师告你状。】

哇哦，柯亦然隔着屏幕，都感觉纪雨胸前的红领巾更红了，这是什么“劝学”。

柯亦然无奈回：【……算你厉害，我输了。】

还想和他插科打诨，通过短信增加温度，纪雨直接结尾了。

【快睡吧，十二点了，明天记得准时到校，我会一直监督你。ps这条不要回了，晚安。】

什么嘛！在被子里喘不过气，她把脑袋钻出来大口吸气，脑子里越想越觉得纪雨奇奇怪怪的。仔细一琢磨，他说的这些话怎么和志刚哥平时说得差不多，把她当不懂事的妹妹一样管着，随地当哥。

我和他表白，他想当我哥？这是什么表白应对措施？看不懂，睡觉！

在乡里很少能睡到懒觉，邻里间有家养的鸡准时准点打鸣，还有年纪越大觉越少的外婆人型闹钟，直接在大冬天早上掀被，逼她立刻起床去上学。

柯亦然打着哈欠走在七中门口的林荫道上，身边和她一样，走着的都是七中的校友，有低年级的，也有她这样高三的。她环顾四周，想找纪雨，在校外最火热的小卖部门口，旁边五米的地方，看到了鹤立鸡群的纪雨。

七中的冬日校服很臃肿，颜色也是耐脏的藏蓝色，远远看去灰扑扑的一片，小卖部门前大家凑在一起，是一群乌泱乌泱的乌鸦。再搭上一个个早起睡眼惺忪的哭丧脸，大家在此时此刻根本不是祖国的花朵，而是一棵棵快凋谢的杂草，毫无没有精气神可言。

而纪雨稍稍远离大部队，人很挺拔，穿得如往常一样干净气质，简单的白色冲锋衣搭配深蓝宽松牛仔裤，一顶和昨日一样的深色低调的某潮牌棒球帽，衬托下，随意的打扮就像是精致思考过，出来拍时尚画报的。

柯亦然奇怪，这人不喜欢热闹，怎么还找了个最混乱的地方？故意的？别人都是乌鸦，只有他是白鹤，遗世独立，气质超群。

纪雨情绪不太高涨，那些学生一直用疑惑的眼神看他，不知道他是谁，为什么要站在这里。纪雨害怕柯亦然找不到自己，所以特意找了个最明显的地儿，却不知，站这儿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视线一直聚焦远处，希望在柯亦然刚刚踏上这条林荫道时就能看见她。果然，她一出现，他就看见了，但他没吭声，就这么静静等待，看着柯亦然到处寻找，最后成功和自己视线交错，然后朝他的方向走来。

柯亦然像是来拯救他的，她一出现，周遭的注视就没那么难熬了，空气都清甜起来。

“喂！你真来啊，我还以为你逗我呢。”

柯亦然人未到跟前，声音先突破围拢小卖部，像是要攻打光明顶的七中校友，传到纪雨耳朵里。他没说话，朝她招手，示意他们去没人的地方说话，顺便整理心情，准备话术。

柯亦然跟在他身后，这才发现他手边拎了一个牛皮纸袋，沉甸甸的，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纪雨边走边看腕表，纯黑银针表盘上不是大众的品牌标志，除了数字，就只有两滴雨的图形，柯亦然猜测可能是某个她不了解的低调贵价品牌。

“还有五分钟，你就要上早自习了，这个给你，你拿去学校吃，记得别迟到。”一口气将准备好的台词说完，顺便把纸袋给柯亦然。

柯亦然很懵，朝敞开的袋口往里看，是塑料的打包盒，依稀可以看见里面有三明治、拿铁，还有茶叶蛋和小米粥，中西早餐都有，沉甸甸的一袋子，够四五个人一起吃。

“都是给我的？”这次换柯亦然问：“为什么给我这些？”

纪雨脸上也别别扭扭的，和昨天在花市时一样，只要一见到柯亦然，他就能清晰回想起和她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他对资料和数据过目不忘，这是小时候孤独症给他带来的后遗症，不管多繁琐和琐碎的信息，只要进入脑袋他就很难忘记。

“你太瘦了，要多吃点，现在看着不健康。你是学生，不要逃课，离高考没多少时间了，你要好好学习，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

硬邦邦的强势语言，带着否定意味，给人难以接受的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