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自己，没有人可以救你。

柯亦然绞尽脑汁，从记忆里搜刮学习过的知识点，这个节骨眼，一丁点碎渣都有用。两节课的时间考试，她全程专注，没有浪费一分钟。

直至下课铃声响，三角眼登时站起来，呵斥：“都不准写了，把笔放下，全部站起来，发现一个人还在写，直接0分。”

柯亦然第一时间放下笔，起身站立时突然发现身子软了，小腿无力，她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书桌前，脸重重地拍向摊平的试卷。

“柯亦然！”三角眼的暴怒声从右耳声道传来，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桌子旁边，第一个把她的试卷收缴。

柯亦然被他吓得全身绷紧，脊梁骨突然有了力，站得比军姿太挺立，“我没作弊！”这一声从胸腔共鸣里传导出来的反抗，是柯亦然面对三角眼又一次有罪推论的即时反应。

“我放笔了，我没有写。”

三角眼知道她确实没作弊，他一直盯着她呢，顺带把尚晓雯空了一大片的卷子收了，他用余光斜瞟柯亦然一眼，一副懒得和你废话的表情。

考试之后又是自习课，尚晓雯被化学试卷打击得没有一点心思复习，趴在桌上扑腾，小声发牢骚：“啊啊啊啊啊，怎么这么难啊，这是人类应该做的题吗？”

柯亦然在心里叹一口气，再吸进一口气时，下笔已和平时一样。

尚晓雯好奇地凑过来嘀咕：“亦然，你觉得这套题难不难？有可能80分吗？”

“不知道。”她在练字帖，高考语文还有卷面分，在紧张的考试中，还能把字写得又快又好，这是她的目标，也是她为了和此时自己体内那股想要浮躁不安的心做磨合的选择，越是情绪不好，越要写一手清爽的硬笔小楷，写出风格。

“晓雯，卷子已经交上去了，再怎么样都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了，接下来的时间应该分配给其他更有回报的事情。就算这次考得不好，下次还有能考好的机会，我们一样要加油。”

“亦然，你真的变沉稳了，是因为你比我大半岁，早成年吗？还是说受你那个纪老师的影响。”

柯亦然惨淡一笑，沉稳？冷静自持、游刃有余，是有底气有实力，或是有人能帮忙托底的人才会给人的观感。她的变化，当然是纪雨带来的，他出现在她生命里，让她黯然无光的校园生活突然有了目标和梦想。

她是一架纸飞机，纪雨对着机头轻轻呵了一口气，手臂往前伸展，将她送上了空中。虽然如何航线飞行，上升还是降落，要看她自己能否坚持，但没有纪雨，她不会觉得自己是一架有无限可能的飞机，只是一张对未来迷茫的白纸。

下午六点放学，柯亦然和纪雨慢悠悠走在林荫道上，化学试卷批改需要时间，成绩大概会在第二天一早公布，她很想和纪雨说这一场有关尊严的考试，但昨天她们闹了不愉快，让她面对纪雨时没那么随意轻松。

纪雨总是能及时发现她的沉默，“今天在学校过得怎么样？”

“还行。”柯亦然这样回，只想终结话题。

纪雨开启话题失败，无助地挠挠手背，“要不今天我们休息一天，放假出去玩？紧锣密鼓学了一个月，也该放松放松了。”

“不，我要学，我想学。”

纪雨震惊，超级震惊，柯亦然好像学疯魔了，他有点怕她提前进入了高考前一个月因为压力过大甚至不睡觉也要学习的劳逸失衡阶段。

“柯亦然。”

他执着叫停她，用冷静强势的声音，柯亦然没反应过来，“啊？”

纪雨主动拉住她的胳膊，第一次挽留前行的她，他轻轻低一点下巴，望着柯亦然无神迷惑的眼睛，说：“我是老师，你要听我的安排，今天的课程就是放松，不许忤逆老师，柯同学。”

柯亦然总是沉迷于纪雨礼貌和疏离之外的强势霸道气质，这会让她莫名心动，很有被保护和在纪雨心中特别的观感。她一双眼瞳孔一颤一颤地，不自觉说了声：“好，我都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纪雨放心了。

但他并不熟悉云城，临时搜索网络，查询有意思的旅游地，柯亦然见他临时抱佛脚，抱着手机在那儿眉头紧皱，选择困难症，迟迟选不中想要去的地方。

“哎，我们就去这儿吧，我还没去过游乐园呢。”

她指向网络热帖里好评颇多的游乐园里的高空飞翔项目，上百米的一根彩色柱子，许多秋千一样的双人座椅，先是排排坐迅速升空，在快速坠落的过程中如天女散花一样，秋千双人座椅飞出去，围绕着柱子旋转，坠落不停，到底又重复上升，每次速度有增有减，让人肾上腺素一直飙升，时刻处于恐惧和丢魂的状态。

柯亦然看着搓搓手指，跃跃欲试，她被外婆称一声“野”自有道理，从小到大就是个胆子大的，敢走夜路，不怕起身，不怕独自去山里挖野菜，蜘蛛蛇野生动物都敢上手把玩，没有一点女孩子淑女的样子。

高空项目是她心愿清单里的一个东西，游乐园门票她舍不得买，一个人又没人陪着去。

“纪雨，还有好多别的设施我也想玩，大摆锤、跳楼机、高空探索、云霄飞车……两张门票一百八，我们必须玩回本儿，你说是不是！”

柯亦然出去玩的激动心情，让她忘了化学考试，忘了昨天和纪雨不欢而散，直到看见纪雨小脸煞白，转头和她建议：“那个你自己去玩，我在下面等你，可以吗？”

她想起来了，“你还在和我闹别扭？因为昨天的事儿？纪雨，你太小肚鸡肠了，怎么比我还记仇。”

“不是，我……恐高。”

“噗，你恐高，弟弟，你好差劲啊！”柯亦然笑出了声，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理由，她眼珠子滴溜滴溜地转，“那你去游乐园也只能玩旋转木马，可爱哦。”

纪雨虽然确实比柯亦然小一岁，但他不喜欢被叫弟弟，还用那种哄小孩的语气。他嘴角略略往下耷拉，沉沉地说：“我没去过游乐园，但既然你喜欢，我可以去，但高空项目我在下面等你。”

“行，走着！”

现场买了门票，柯亦然用了学生证，可以打半折，正觉得可惜，要是纪雨也能打半折就好了，但他好像现在没学上。谁知他拿出一个二维码让工作人员扫，滴，扫出来，柯亦然看见上面是华清大学的学生证。

她震惊：“你决定在国内上大学了？不去英国？”

纪雨带柯亦然进了大门，停在销售头饰的小铺子前，回答她：“两个月前和华清大学研究团队合作了个项目，那段时间经常出入校园，院长给我发了短期学生证明，云城大气，证明算数，让我半价进来。”

“原来如此啊。”

纪雨挑了一个小恶魔的头饰递给她，“戴戴试试，游乐园那么多人，我怕你走丢了找不到。”他伸长脖子，展示身高差，其实柯亦然在女孩中不算矮，但纪雨实在是很高，所以他说这话非常有道理。

柯亦然没听出纪雨的阴阳怪气，她接过头饰，发现是恶魔，不太满意塞回去，“这个不喜欢，我要换一个可爱的。”

纪雨还记得被叫弟弟的仇，结果报复没成功，他拿紧小恶魔，暗戳戳地戴到了自己头上，借此来提醒柯亦然，你坏。

她选了个可爱的小熊猫头饰，黑白的熊猫抱着翠绿的竹子吃，憨态可掬，照镜子怎么看怎么满意。想转身和纪雨炫耀自己多么会选，结果一回头，纪雨手上也拿了一个熊猫同款，不过是在泥坑里打滚的图案。

他表情有点嫌弃，柯亦然叉腰：“喂，你怎么这么滥情，只许选一个，我觉得恶魔适合你，这个就放下吧。”她把熊猫的放回去，纪雨拦下，抓住不放，“我改主意了，熊猫是国宝，云城这么多外国游客，咱必须展示一下熊猫的可爱。”

“咦，你真是……”让人找不出形容词。

最后纪雨付款两个头饰，卖家看她们年轻，送了一个小浣熊抱爱心的挂件给柯亦然，递过来时表情揶揄，“男朋友有点傲娇，妹妹你要多担待哦，男帅女美，我看好你们哦，一定要从校服到婚纱，祝福你们长长久久。”

柯亦然：“啊？姐姐你误会了。”

还想细细解释，纪雨直接拽她书包的长带子，扯着她往高空飞翔机去，面上装得正经，“现在是饭点，排队的人不多，我们快去，你还能多玩几次，玩回本儿。”

“哦，对对对！！！”柯亦然一心只有玩刺激项目，大脑放空，没有去深究一些细节。

当她上了飞翔机，和陌生路人凑对的双人秋千座椅天女散花飞出去时，整个项目上的游客都发出了鬼叫般的喊声，有的声尖锐，划破上空，刺痛耳膜，有的男士声音沙哑，起到一个和声效果。

纪雨很担心柯亦然上去了发现自己害怕，结果想下来又不能喊停，一直紧张地抬头找寻她那张橙色椅子，关注她的状态。

她的声音混杂在一众陌生人之中，本该不好找，但纪雨一下子就分辨出来哪个是她。

柯亦然先是随大流叫喊的一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开了嗓之后就开始泄愤发泄，大骂学习，“我去你的化学生物物理数学英语，毕业后我再也不学你们了，你们都给我去死！”

“三角眼，你人长得丑心眼也坏，拿毕业证那天我一定要往你假发上吐口水，让你给我穿小鞋。”

声音传到纪雨耳朵里，他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无奈至极，看来柯亦然在学校遇到不懂事的科目和不负责的老师了，受了一肚子委屈，所以耷拉着脸不高兴。

让她宣泄掉不满也挺好，不开心着学，显得命更苦了，生活还是要配点甜啊。

柯亦然大骂之后，她胸腔内郁结的心事都发泄了出来，浑身舒畅，感觉眼前的落日更橘了，云朵都是淡淡的粉紫色，看着人心尖子都变软了。

和纪雨想得一样，她赞同生命里不能全是坏的人和事，必须要有好的人存在，给她继续努力下去的动力。而且最重要的是，所有的糟心事都会过去，重要的时间要留给重要的人。

眼看机子就要减速，她抓紧最后的时间，喊出内心的愿望：

“希望外婆长命百岁！”

“希望纪雨心想事成！”

她以为自己的声音混在人群里，不会轻易被发现，但她不知道，从她离开的那一瞬间，纪雨的眼里便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