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登开始一分钟。

艾尔海森尽职尽责的完成吸引火力的工作，数条跃跃欲试的藤蔓被他的长刀逐一挡回。

他用眼角余光看了眼被带在右耳的翠绿装置，心里数着剩余时间。

——到现在为止，还在计划内。

攀登开始三分钟。

巡林员队伍步调整齐的穿梭在山林间。降诸魔山方向传来的剧烈震动和天空中的大片红色信号弹烟雾都在告诉他们，这块地方正在发生着什么。

领队提纳里表情担忧的看着远处的山脉。柯莱被他留在了营地安抚众人，地震的余波让化城郭也人心惶惶。

——但愿能赶得上。

攀登开始五分钟。

地面震荡突然加剧，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般，怪物将目标对准正和湿滑山壁搏斗的纳伊。

藤蔓向专注稳定爬山的纳伊袭去，但在即将接触到少女的瞬间被数枚琢光镜打的晕头转向。

而爬到平台区的纳伊则迅速收拾钩索，准备下一轮作业。

攀登开始七分钟。

连续工作兼未能好好休息导致疲惫感逐渐攀上四肢，纳伊看了眼还差数米的山顶，感受到了自己的底力正在被挑战。

——如果现在力竭的话，自己从这个高度摔下去，毫无疑问会变成一滩肉酱吧。

“……下次再被要求出外勤，绝对要拒绝。”

开始感到工作的麻烦大于好处的纳伊将这类似于‘再也不加班’一样毫无意义的宣言狠狠吐出口。

攀登开始九分二十七秒。

在数次轻量化后依旧重达十五点二千克、全长度近两米的长方型机械炮在快速组装后，被纳伊双手捧起，银色的炮身流泻出一丝冰冷的美感。

这台从纳伊手中刚出生就被教令院归为‘限制类武器’的元素歼灭炮在仅装填两发弹药下的最低发射功率是一亿焦耳，理论上装满七发弹药时的最大输出值可以突破教令院外神明设下的防护壁，是纳伊在某次实习加班后以她毕生所学的素论知识、抱着一击击穿教令院和净善宫的决心做出的长距离火器。

而那之后她的工作环境有了大幅度的改善，所有拿着地位背景职务压迫她的工作全部回归原主，生怕下一个被纳伊轰飞的是自己的脑袋。这让她度过了在教令院中最美好的一段生活。

——然后她结束了实习期选择艾尔海森当上司。

一边哀叹当初自己的选择，纳伊一边将包里细长的两大罐元素弹装填入槽。被压缩的安定元素力在运作下推入膛内，拖着枪身的手能感受到机械预热时溢散的热量。

过了数十秒，炮口闪过一丝危险的电光，昭示预备阶段结束。即将交融的雷火元素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热兵器静待下一场大型元素撞击试验。

再次确认炮击路径和误差距离，纳伊推弹上膛。逐渐收束、膨胀的雷火元素交织出庞大的能量光球。她熟练地单手扶住长炮炮身，打出信号弹。特殊的鸣响弹在降诸魔山上空发出无法忽视的嗡鸣，示意艾尔海森避让。

突发情况出现在这一瞬间。

原本趋于守势的魔物突然攻击性大增。不知发生了什么，在空中积蓄能量的藤蔓被分出一半，向艾尔海森和纳伊扑来。

几乎没有思考的余地，艾尔海森驱使两枚琢光镜打开了袭向纳伊的藤蔓们。

藤蔓吃痛的缩起，但不过数秒便再次重整旗鼓。然而这次，所有的藤蔓目标都死死地盯向了艾尔海森。

没有逃脱间隙的攻击从四面八方再度袭来，青色的闪光一闪而过，艾尔海森所在的位置被青绿色的植被刺穿、围剿、淹没，最终，被无数藤蔓淹没的那处空间中失去了反抗的生息。

土层飞扬，泥沙和藤蔓遮蔽了视野，仅靠肉眼没法确定艾尔海森有没有撤到安全范围内。

应该摁下扳机吗……？

纳伊看着随时可能掉头向自己袭来的藤蔓们，微微皱起眉。

没有神之眼的她没法确定魔物积攒元素的情况，只能差不多通过周遭的环境来推测。但现在，过量的草元素已经开始压迫整个降诸魔山，植物不规律的迅速反复着开花、枯萎的过程，整片地域的生态都在元素力的作用下显出反季节的异常。

不需要神之眼对元素的感应力，是个人都能发现地脉流动的紊乱。

恐怕没有太多能给她继续拖延的时间了。

然而她也没法确定艾尔海森的情况。虽然只装填了两发弹药，但按她的试验经验也足够击穿一座山脉改变地形。哪怕是拥有神之眼的人，被卷入这道炮击之中也是九死一生。

……上司死了的话，这两天的加班补助就基本打水漂了吧。

而且那之后肯定会被抓去风纪官干活，要接受无尽的外派和日夜颠倒，还有比学术犯罪、偷渡盗窃、杀人放火还可怕的冷笑话——

——冷静一点，纳伊。艾尔海森这种祸害必然能遗千年，要相信他能活到通过你的加班补贴申请。

压下对未来的糟糕想象，纳伊深吸了口气，凝神望向下方的战场。

被藤蔓刺穿的地面裂出一道扎眼的豁口，藤蔓们却浑然不觉疼痛的抖了抖身躯，似是有些疑惑的在空中盘旋。它们逐个拔起，打着旋确认着整块空间。

哪里都没有艾尔海森的影子，连一丝肉屑都没有溅起。

忽然，天空中打出了和纳伊发射的一模一样的信号弹。和巡林员专用的信号弹不同、缺乏颜色标示的弹药在留下些许青烟后消散无踪，只留下略刺耳的音波，在纳伊脑内震荡出上司熟悉的命令。

[干活]。

……果然还活着。

纳伊稍许活动手腕，做好最终校准。她的眼睛捕捉到地下那颗澄黄色的眼球，微微眯起。

“抱歉，但既然你非得这么捣乱，就只能请你吃一炮了。”

下一秒——

横穿山谷的白光携巨大的轰鸣声夺走了所有人的五感。

视野被白光占据，降噪耳机抵不过这巨大的音波冲击，爆震性耳鸣上浮，被压缩到极致的雷火双元素协同爆炸形成的高温疯狂掠夺着四周的空气。

万物在高热量集束炮面前失去意义。地下埋藏的怪物、壁画、文字、过往……一切都随着炮击彻底消失无踪。

堪堪撤离到炮击安全线边缘的艾尔海森近距离感受着这股堙灭性的力量。他左手捂着刚才被藤蔓集火而受伤的腹部伤口，右手则从右耳摘下虚空终端，毫不犹豫的将其丢进炮轰范围内。

唯一记录着那些壁画的绿叶型装置在接触到光束的瞬间失去了形态，微弱的噼啪响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艾尔海森冷淡的看着设备毁损，在心里思考了一遍即将汇报的内容。

——降诸魔山下的魔物暴动导致记载失落文明的山洞被毁，元素炮歼灭下，遗迹的复原工作几乎成为不可能。而他探索得来的资料则在战斗中被魔物扯掉，不慎丢失。由于信号问题，已确认的部分资料没有上传备份。

大书记官因工受伤需要静养，至少能得到一个月的带薪病假。

想到这里，他看着逐渐萎靡的藤蔓和收束的光柱，看着远处正靠近此地的巡林员们，闭上眼，像个真正的柔弱伤员般慢慢靠着藏身的山壁躺下。

——那失落的文明，还是让它继续失落下去吧。

；

等提纳里到达降诸魔山、将伤患艾尔海森和求助人纳伊救出到安全区域时，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先心疼森林的损毁情况，还是先担忧人员的伤情，还是先抱怨两个胡来的家伙。

最终，他选择一边给艾尔海森治疗一边抱怨。

“以后遇到这种事先退避！你们应该优先保证自身安全，而不是拿自己的命去开玩笑！”

生论派学者很有人道主义精神的将人命优先于大自然，手上则一刻不停，扎紧的绷带扯动伤口，让艾尔海森不禁皱眉。

而纳伊则默默别开眼。“……按一般逻辑来说，我们铲除了魔物，应该是为民除害吧。”

然后少女被提纳里一手刀敲在了脑袋上。“看来我的科普讲座上还有漏网之鱼。”

“……”教令院规定强制参加的公益性科普约等于免费摸鱼时间。

“一般植物型魔物只要不受到外界元素力的刺激，是不会闹腾太久的。”提纳里再度复述了一遍讲座的大致要点。“除非是蕈兽等自带元素力的魔物，雨林里遇到植物类魔物，最好的办法是消除自己身上的元素痕迹，然后尽快逃跑。”

这我当然知道。“可那个魔物——”

忽然，纳伊像是想到什么般，将辩驳咽回肚子里。她刚才还略带生气的表情收敛起来，恢复成与平时无差的无表情脸。“我知道了，很抱歉，巡林官大人。下次我会注意的。”

“我也不是想责备你。遇到危险时，优先确保自身的安全并不是错事。”或许是感受到了少女的情绪变化，将之当作‘对说教的不满’的提纳里选择了更温和的说法。“只是，作为巡林官，我希望你们不要因为可避免的冲突而浪费生命。”

但纳伊没有再继续听。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没能立刻意识到这个问题，甚至让她一度忽略了这个问题的根源。

她的眼神在闭目养神的艾尔海森脸上转了几圈，最终落在他没有穿外套而裸露在外的手臂上。

然后，她悄悄的离开了大部队，向被元素炮轰击后的那片焦土跑去。

经受了元素炮的高温灼烤的沼地还带着一丝滚烫的余韵，仿佛踩在火山壁边，焦黑的断面间不断散发出缭绕的烟气，和其他郁郁葱葱的山林形成鲜明的对比。

曾经是洞穴的那块地方已被轰的看不出原样，唯独那颗澄黄色的眼球现在已经成了一团干瘪的迷之物质，无力地挂在焦黑的墙壁上。

纳伊找了根有些硬度的长树枝，小心翼翼的向那颗眼球的方向走去，用树枝在那附近扒拉着附近的残余灰烬。

如果她没想错的话——

“啪嗒。”

忽然，树枝传来挂到什么东西的重量感，随即，物体被枝头挑出的清脆落地声让纳伊转过头。

“……果然。”

纳伊看着那个掉下的物件，发出了些许叹息。

提纳里说的没错。植物系魔物会被元素力吸引，而她用来驱赶魔兽用的烟雾弹，实际上对魔物的刺激作用并不大。对于植物而言，可能烟雾弹的味道还比不上降诸魔山自带的蒸腾闷臭味。

所以，那只魔物会突然醒来，会那么纠缠不休的攻击艾尔海森、而却很少将她作为目标，就是眼前的东西导致的。

——那是一颗草系神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