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死了。”
事情的收尾永远是最累人的。
由于书记官办公室的实际负责人艾尔海森因外勤工作不慎受伤，必须在健康之家静养一个月，结果就是大书记官的所有工作都落到了纳伊头上。
而因为动用了教令院限制使用的广范围歼灭设备，她还得向各层和风纪官补充提交元素炮使用申请、未经批准使用的说明、伤害范围评估报告、基于教令的正当防卫免责申明，还要被赛诺揪着耳朵念叨安全第一的重要性……没完没了。
找到艾尔海森之后反而比找到艾尔海森之前的工作量更多了，完全划不来的亏本买卖。
在代替艾尔海森向大贤者大致汇报了这次出勤的状况，并被要求以书面形式总结工作记录提交虚空之后，纳伊带着大量的审批表走进了健康之家属于艾尔海森的那个单人病房。
病房内，病人早已没了当初那副虚弱的模样。艾尔海森很是闲适的靠着医院的枕头，享受他得来的正当假期。
他腹部被魔物划开的伤口深至壁腹膜，幸而未触及内脏，神之眼持有者的自愈能力让他很快就能自主正常行动了。
见此，纳伊的心情愈发烦躁。
——哪需要一个月，这不分明一天就好了吗。
“新的申请吗。放一边吧，现在我休假。”
然而被恼怒的人还完全不自知，趁着病假大有摆烂之势。
纳伊默默平复了一次情绪。她有条不紊的将带来的东西一一放在艾尔海森指定的位置。“大贤者阁下提出，要书记官办公室形成关于这次项目行动的书面总结并在一周内提交。”
“我已经拟好了，之后你整理成纸质文档吧。” 艾尔海森头都不抬。
“您的虚空装置在上次工作中遗失了，行政部已经派发了新品。”
吸取了这次的教训，新的虚空装置上还附带她激发潜力做出的新式定位器promax版，就算虚空没信号也能让她精确无误的找到艾尔海森。
“和申请表放一起吧。”
“还有，您的遗失品。”
“——。”
艾尔海森的眼神终于离开了书本，看向纳伊递出的、属于他的草系神之眼。
过了大约三秒，他伸出了手，握上那个被他特意埋在魔物身边的导火索。“谢谢。”
然而，纳伊没有松手。
两个人的手隔着冰凉的神之眼交握。互相的指腹抵着彼此的掌心，在对方的皮肤上留下细不可查的余温。
仿佛某种亲密的玩笑，又仿佛某种隐秘的暗示。
“没有什么想说的吗？书记官大人。”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您早就知道那里栖息着那只大型植物魔物，所以当时蕈兽尸体失踪的时候，才会阻止我继续调查，不是吗。”
纳伊凑近一步，再一步。视野中，依靠高挑的身高、即使坐在床上依旧能让她仰视的男性在拉近的距离下，逐渐变成了平视——俯视。
隔墙有耳的风险只需要这么简单的数个动作就能完全规避。
“植物型魔物遇到外界的元素力会激发活性。您一开始就打算利用那个魔物——利用我把那里毁了。所以您才会特意要求我协助调查，但目的不是清理魔物，而是清理那些知识。”
“——您害怕那些知识。”
包装完美的扑克脸之下是被调控的肌肉和神经，冷读下艾尔海森的心跳在一瞬间停顿一拍。
“但我相信，如果我现在对大贤者大人报告书记官大人蓄意毁坏并独吞珍贵的失落知识，他会很开心的让大风纪官将您带走——毕竟听到遗迹被毁时，他可相当头疼呢。”
互相交握着神之眼的手逐渐改变方向，像是一场危险的探戈的邀请。
艾尔海森的视线划过纳伊脸上的每一寸皮肤。
“这对你应该没有任何好处。”
“我现在很不开心，自然要想办法收回一些能让我心情好转的利息。”
距离拉到接近零点，唇畔翕动间能感受到对方吐息的温度。仿佛恋人的低语般，少女细声嚅嗫道。
然而吐出的句子却和这亲密的距离完全相悖。
艾尔海森没有任何慌乱。
正相反，就仿佛看到了实验成果的研究员，他用一种充满兴味的表情打量着纳伊。
“哦？我很好奇，你在不开心什么？”
“我没有解释自己的心情起伏的兴趣。”
“但我对你十分感兴趣。”艾尔海森轻哼了一声。虽然没有笑，但他的表情很明显的让人感受到他现在很愉快。“就比如——纳伊，为什么你会一开始就认定，那是文字呢？”
“——。”
[……抱歉，我不认识这些文字。]
进入洞窟看到壁画时，少女略带歉意但又有些理直气壮的声音还在耳边回荡。
“我在那之前只告诉你，那是‘失落的文明’。但那些记录到底是文字、画作、亦或可能只是几笔标记。如果是不认识那些字符、第一次见到的人，应该不会立刻认定那些残破的只剩下几道痕迹的内容是‘文字’才对。”
翠绿的双眸描绘过少女的每一丝表情。“你其实认识——不，应该说，是熟知那些文字……对吧？纳伊。”
“……是我不够严谨，先入为主的认为那些是文字了。”纳伊视线微微向左上偏移。
“你的脉搏的搏动频率加快了。纳伊，你在说谎。”
交握着神之眼的双手间，艾尔海森的大拇指正平稳的贴着她的脉搏。
——被测谎了。
本意加重对方心理压力的侵略性动作，现在却反过来被对方利用了。
艾尔海森看向沉默的少女，淡淡的继续着陈述。
“那个遗迹的入口隐蔽性很强。教令院这数十年对降诸魔山的调查里，几乎没有提到过这块遗迹的信息。但按照须弥城内的出入记录，你在当天下午五点离开须弥城前往降诸魔山后，几乎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那个地方——纳伊，你知道这个遗迹的位置。”
“而你清理出的那块壁画，那上面明显有两个人——两种生物以上的笔迹。其一工整简洁，但另一处却书写生疏，且内容重复性强，可能是精神焦虑的体现，但更可能是幼儿在不断模仿学习。”
“……。”
“依山体的自愈能力和生长时间来看，那块壁画应该是近二十年才刚雕刻上的。教令院曾为了调查降诸魔山遗留的古代机械而特意组织过探勘队在那逗留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近二十年前才放弃封锁。而如果那之后，有某种生物不想为人知的生活在那里——”
像是在确认对话的主导权般，艾尔海森对不做回应的纳伊发问。“纳伊，你今年几岁？”
“……十九岁。”
比我小一岁。艾尔海森这么说着，做出总结。“基于以上信息，我推测了这样一种可能：那里如论文中所记，的确是某些外来者的集聚地，且他们有一套属于他们自己的文明系统。
他们曾因为教令院的调查离开须弥，融入人类社会，随后又回到原居所，并且，它们很可能在提瓦特孕育了子代。”
[你是残次品。]
“那么，回到最初的问题吧。”
艾尔海森看着纳伊，他的表情自最初的那句话开始就没有改变，声音一如最初那般平静，沉稳。
被压缩的空间同时挤压了声波震动，让他吐的词句温柔的像是在念睡前故事。
“纳伊，你不开心的理由是——我把你的故乡毁了，是吗？”
“……。”
像是在检视整个答案的成立过程，纳伊盯着艾尔海森的双眼。
冗长的沉默后，她松开了握着神之眼的手。
交握的手一下子被抽离了一方的温度，让另一方微微有些怔神。
“我没想到书记官大人还有这种天赋。您的脑洞大的可以去稻妻写小说了。”
“……”
“我之前几天已加班和接下来三十天预计因为您而将要产生的加班补贴申请表已经放在桌子上了，麻烦审批。至于大贤者那边……看在故事还挺有趣的份上，我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
“纳伊。”
正准备离开的少女脚步微微一顿。
她转过头，就见艾尔海森拿过那张审批表，没有丝毫犹豫的在确认栏签下了名字。
然后，他将那张补贴申请递还给她。
“我并不在乎你到底是子规，还是暝彩鸟。”
只要你还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纳伊接过那张薄薄的单据，微微昂起头。她缺乏表情的脸在加深的俯视角度下，看起来反倒像是带着些笑意。
“是吗。”
子规发出清脆的鸣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