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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赝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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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铛——铛——铛——”,三声厚重沉郁的铜铃响适时地压住了喧闹的场子,闻声,朱行首肃然向周身欠身致意,转而拾阶而上,举手投足间风韵天成,最后停在楼梯半腰处的平台上。那蒙面的女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心中不免赞叹,这真是个叫人诚心拜服的女人!今日吴行老亦是座上宾,小棠为了防止被他认出,便用纱蒙住面孔,扮成朱行首手下的乐伎,眼下她不自觉地走了神,想起了从前的事情。突然,她发现其他三人同时向中心地带走去,这才回神跟上,原来朱行首已经示意她们将蒙在那些瓶花上的纱揭开——赏花会最精彩的评选环节到了!

随着薄纱被一个个揭开,人群中发出了一阵接一阵的惊呼,形态各异的花器,有观音瓶、梅瓶、长颈瓶、扁瓶……多为汝、哥、定窑所产的名贵瓷瓶,配以各式时令花卉,造型别致,实可称得上时下插花的顶尖水平。不过,当场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是一尊铜器插一捧石菖蒲,石菖蒲是流行的案头清供嘉卉,不过那尊铜器却是新奇,器物整体不大,不过因矮胖显得敦实,双耳,瓶身刻夔龙,看着古雅厚重,通体纯青,色泽明亮,乃常人未见之极品。它的主人吴行老见自己新得的宝贝如此出众,欣赏讨论的人最多,他瞧着平日里难窥秀色的朱行首,目透清光,无疑是胜券在握。

此时,朱元元也走到他身侧:“不止一人同奴家讲过,在咱酸枣县若吴行老自称插花技艺第一,那无人敢称第二,今日一见,果然得名不虚。不过行老,咱们这些外行人光瞧着这壶好,却也不知它如何好,还请行老指点一二,好叫我们长长见识。”

吴行老年逾五十,半生的江湖风雨沉淀在冷肃的眼眸中,加之面颊瘦削凹陷,让人心生敬畏,不过此刻却笑意盈面,难掩得色:“朱行首哪里话,朋友间的溢美之词,当不得真。不过说到这尊青铜罍……里头的名堂可就多了……”

“雷?”多数人不明所以,人群后面一身着褐色道衣的年轻文人奋力挤上前来,盯着那尊铜罍看了又看,兴奋地问吴行老:“罍?这难道就是周代的罍?”

吴行老捻须,笑着点头。

“《礼仪·少牢馈食礼》载,‘司空设罍水于东,有枓’。《诗经》又说,‘我姑酌彼金罍’。”那文人开始掉起了书袋,神情如获至宝。

吴行老则稳步上前,朗声道:“这位郎君说的不错,这的确是诸多典籍里记载的青铜罍。古铜器呢传世之途不外乎三种——入土、坠水和传世,我得的这尊便是传世佳品,虽不知具体年代,但起码一千五百年了,正是由于经过无数人的反复抚摸,所以才变成现在的纯青色。用这种古铜器插花,一来能长保花色鲜活如在枝头,二来花期长,三则若是谢了还能在瓶中结出果实。”

听着吴行老的解释,场中传出一阵一阵的惊呼声,一道道艳羡的目光投射在他身上。看来今日的赢家无可争议。不过亦有人问道:“朱行首,为何那个瓶花还覆着纱?”

大家这才注意到角落还有一架高几,纱下的瓶花于阑珊处静寂无言。朱行首闻言款步走到它身侧,指着小棠道:“我倒忘了,这是我们的何小娘子,今日脸上生了疹子不能示人,还请诸位见谅。常光顾的人肯定都认识,她呀平日里就好摆弄些花花草草,这瓶花啊我觉得应景,放心,不同诸位争抢彩头,不过请大家品评品评,好叫我们小娘子晓得晓得高低。”说着便亲自将那层纱揭开。

一尊天青色大肚丸形壶,窄口内插一杆粗壮的白椿花枝,花枝并不是直的,而是斜出,几个短枝向上,主枝则蜿蜒而下,青枝绿叶,上面缀着几朵白花。在这个春寒料峭的时节里,无人不会对这株高洁凛然的白椿花心生爱怜。看着倚在高几旁的朱行首,大家这才明白为何她今日作此打扮,真是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吴行老目露惊叹,痴痴盯着那饱满洁白的花朵,白椿花其实就是白色的山茶花,他对红色的山茶花倒是无感,却独爱白色,只是白色本就难得,更何况眼前这种品相的,他原本就打算用白椿配青铜罍,可是寻来的几株不是叶子细小卷边就是朵子萎靡掉片,只能憾然作罢。此刻,他心中不免恼怒,手下也太不中用!

“人道山茶傲梅,实则它却是无意争春哪!”吴行老叹道,转而问小棠:“小娘子这株白椿在哪里寻得的?”

“回行老,”小棠回首看了下朱行首方道,“奴家住西郊何庄,前两年村里搬来一隐退的门园子,据说以前在京中靠接花为业,技艺高超,他为人豪爽,村里但凡想学他那手艺的他就没有藏着掖着的,奴前几日回去倒被吓了一跳,处处繁花着锦,哪里像是初春的时节?只是,乡亲们也着恼,如此多的花儿也不能剪出来到城里卖,一条束水河,咫尺天涯,因没有桥,从我们村里出来必得绕道北边渡河,渡船一日也只上午下午各一趟,侥幸挤上了也是满当当的人,花儿娇贵,哪里经得住这种折腾?就拿奴家这趟说吧,统共带了五株,也只剩这株好的。真是深闺里养女儿无人瞧见……”

何庄?听到是这个地方,吴行老目光闪烁,若有所思。小棠则有些犹豫地遥望着他的青铜罍,她抿了抿唇,穿过人群,假意同旁人一同欣赏,双手却不断搓揉,直到将手搓得发烫才飞快地用掌心摩挲了一下青铜罍,接着将手伸入面纱内细细闻了闻,到这时,她才确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想。她旋即走到朱行首身侧低语起来,闻言,朱行首向青铜罍投去匆匆一瞥,转而神色自若地继续同旁人说笑。

片刻之后,吴行老便被朱行首单独请到了嘉平坊最僻静的屋子,他的瓶花也一道被移过来,除了他二人,仅有方才的何小娘子在侧。

“吴行老,”朱行首径直开口道,“奴家也不与你兜圈子了,何小娘子有点事情想同您说,只是若她说得不对,我先在这替她给您赔不是了,到底年纪小,就拿从别处听来的三言两语当宝典,不过,我们这心是好的,不想您白白受骗。”

吴行老心内一惊,那青铜罍当着他的面被一起抬上来,莫不是?只见那小娘子从容挪步到青铜罍前,向他做了个请的姿势,接着说:“行老恕奴家斗胆,您这尊罍怕是假的。”

果然!吴行老又惊又怒,拔得头筹的欣喜顷刻间荡然无存,虽然他知道这与眼前的小娘子无关,可仍用带着怒意盯着她。

有时候,揭穿谎言也是一种罪过。

可小棠用平静的目光安抚着他的盛怒,她不卑不亢地说道:“行老请先让奴把话讲完,是真是假相信行老自有判断。行老请听——”她反手轻轻扣响了铜罍,一声、两声、三声……

“行老可听出来了?这声音洪亮而且混浊,是新铜的声音,真正的古铜器受敲击的声音应该是细微而清越。再者——”小棠像方才在楼下时用力搓着手掌,手心擦完铜罍后示意吴行老去闻,“如何?”

吴行老皱眉道:“铜腥气?”

“对,插花不用新铜器,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新铜有铜腥气,不利于花卉的保鲜,历经千年以上的古铜却没有。您这个啊应该是用水银和上锡末均匀地涂抹在新铸造的铜器上,然后再用什么酽醋、砂末涂抹,再然后又是一道道工序伪造出来的。铜腥气就是被水银遮蔽而不显露,一旦把表面那层涂抹的东西去除就能发散开来。”

吴行老沉着脸一言不发,这尊青铜罍是他花了二千贯购得的,亏他当个珍宝似的,还在大庭广众之下炫耀,若是被众人知晓,他便会成为整个酸枣乃至京畿地区的笑柄!他突然回过神来,这个朱行首果然是个周到妥帖的人,原先他以为她不过是以色侍人,如今看却不全是,她除了样貌之外还有手段。她沉得住气,没有当场揭穿青铜罍是个伪造品,依旧宣布它得了头名,还不动声色地将其撤出,叫人不得不承她的情。

朱行首与小棠对视了一眼,都在心里松了口气,看来他是信了她们。朱行首见机问道:“这卖家可是咱县城里的?”

吴行老颇为颓然地点了点头,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想他浮沉一世,竟在这个时候栽了跟头,难不成要忍气吞声吃了这个闷亏?

只听朱行首微微叹气,缓缓说道:“既然那卖家使了这劣等手段,他定是不会承认的,怕是还会倒打一耙,说您伪造仿品去讹他,毕竟今日这么多人都见了青铜罍,也无人辨出它是假的。所以,无论是您私下去找他还是报官,最后都只是大闹一场,有些事闹开了好收场,可是这事儿……”

她将目光转向甘小棠,突然心中冒出一个想法,于是接着道:“为今之计,不如私下请县衙的林大人出面,只要事情不公开,那他可使的手段可就多了,这样既能挽回您的损失,又不会叫外人知觉,岂不两便?那林大人是初来,您是五个行会的行首,将来他难免有事会求到您,一定乐得卖您这个人情。您看这个法子……”

吴行老沉吟不语,眉间的川字纹更深了几分,良久,他才向小棠道:“还请小娘子下楼跑一趟,差我的小厮拿我的名帖去县衙拜请林大人……”

天色开始发昏的时候,林琮和吴行老一同出了嘉平坊,目送吴行老离去后,林琮折回去找朱元元,她像是早料到他会回来似的,将他引至靠窗的案几旁坐下。

“多谢行首。”林琮道。

“这事可谢不着我,”朱元元笑意婉转,并未装得不知情,他是何等聪慧之人,即便他和吴行老的谈话她和小棠都未在场,“我同大人素未谋面,哪里知道您同吴行老的事情?”

“那是谁?”他很想知道,只有这点他猜不出来。

朱元元扶了扶发髻,向外探出头去,转而招呼林琮:“喏,还没走远呢!”

林琮迎着黯淡的霞光,一眼就瞧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即便她周身行人如流,即便她从头至脚都换了模样。瞧她脚步轻快、左顾右看,他都能想象出此时她的脸上一定是那副什么都想要的神情。

他即刻要走,想要追上去,可朱元元觉察出他方才眼里眉间那抹笑意,于是伸手示意道:“大人若是得闲,不妨听我给您说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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