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都到齐,几人相继进入尹府。
府中早已空荡,已是入夜,便昏黑一片。院中枝叶尚是才经打理的规整,也掩不住杂在草木间的死寂。却即便不见人迹又无风动,也不时有莫名窸窣声自周围传来,忽远忽近,似无处不在。
竟细看,暗处晃眼可见寒光游动,异响如同何物磨蹭之声。而不过踏入其中十来步,才将将走过半座前院,几人便无处下脚了。
“如此之多?”
待看清拦住去路的究竟是什么,饶是洛凕也觉诧异。
蛇。
石砖缝隙,草叶之下,乃至屋檐树梢上,无数寒鳞在其中游走。细长身躯交叠如同织网,嘶嘶蛇鸣悚然,一切通路被拦在几步开外,整座尹府恐怕已成蛇窟。
李言清早早躲在洛凕和门冽身后,半步不敢上前,见状直呼:“也没说有这么多啊?!”
却在下一刻,只见一张黄符直直朝其中飞去,落地一瞬火光乍然,将大片蛇群焚为灰烬。然而那处不过空出片刻,立马又有密密麻麻的蛇接连涌来,转眼已同无事发生。
钟家道士咂了声嘴,放下刚扔出符的手。
“吓我一跳!钟律你下次能不能先说一声!”李言清被吓得够呛,顿时顺了顺气,指着人叫道。
钟律又咂了一声。
这道士倒真脾气急躁,也不怕惊动这些东西。洛凕暗自腹诽。
但眼下的确得想想办法如何开路。既然这些蛇不怕火,他们也无其他应对之法,恐怕只能指望专程请来解决此事的柳时。洛凕想罢正要朝一旁看去,却见人已经先一步走上前,颇为自如地在蛇群边上转悠起来。
“五步蛇、金钱豹、白颈乌、竹叶青、过山风……”柳时微微弯腰,对着脚边缠在一起的蛇兀自念叨,“哟,连小青龙都有啊?”
李言清光看着蛇群便再往洛凕身后稍了稍,一听这报菜名似的毒蛇名字更是后背直发凉,不禁道:“……柳哥品味挺独特。”
柳时回头笑道:“哎,多谢小少爷夸奖。”
这人说着竟随手从一边枝杈上拽下一条,盘在手里,状似十分惊喜:“嚯,还以为三头鬼已经被抓绝种了,早知再带几个弟子过来,还能摸几条回去做课业标本……”
那蛇通体橙黄,蛇颈上生着三个箭尖似的脑袋,各自吐着信子。而话音刚落,那三个头一转,齐齐咬上了柳时的手腕。
“哎柳哥!”李言清惊呼。
洛凕张了张口,有些犹豫。
这人……就这么随便让蛇咬了?
“没事没事。”柳时若无其事地把蛇拽下来,再随手往后一抛,扯过斗篷擦擦手上的血,“我们断罪宫的都习惯了,也就是有点麻而已。”
紧接他似又瞧见什么,蹲了下去,直接伸手在蛇堆里一通翻找。直到捡出条又胖又短、满身覆盖棕灰羽毛的蛇,柳时这才起身,把蛇握在手里捏了捏:“嗯?北漠鸩羽?这个倒是会有点疼……”
“行了别玩了,赶紧办正事。”钟律先看不下去,开口催促。
“好好好,您年纪大,您说了算,总得尊老爱幼不是。”柳时便颇为遗憾地把蛇一扔,慢悠悠地伸手进斗篷底下摸索起来,“待在下找找,嘶,放哪了来着?记得是……”
钟律顿时吐出口恶气,眉毛都要拧到一起。
倒也有些太不着急了。洛凕在一旁看着只又想,难怪这俩人不对付。
各自迥异,这一趟恐怕麻烦的很。
摸索半天,只见柳时总算取出什么,挥手往外一撒。那蛇群触之,竟纷纷逃难般四散而去,院中转瞬间空空如也,噪耳嘶鸣也随之消失。而见蛇群散去,钟律和齐清轩抬腿就走,全然不顾剩下几人。
柳时目送那二人各走各的,耸了耸肩。
李言清见状已憋不住气愤:“这俩人真是——”
“我们去另一边吧。”洛凕暗自叹气,顺势拍拍这小少爷的肩膀,随后朝门冽看去,“师兄?”
“以防万一,我留在此处,若有情况也好及时应对。”却见门冽从始至终一言不发,这时更是气定神闲地端起袖子,俨然不动,“尹府虽占地不小,师弟也不必着急。”
见这人不打算帮忙,洛凕心底好一番腹诽,一看就是又在打什么算盘的模样。又碍于有外人在场,他也只得端起礼貌应了一声:“……是。”
这时柳时凑了过来:“打个商量,带在下一个?”
“哎那走着!”李言清倒顿时来了劲,拽过洛凕就朝另一侧连廊走去。
门冽望着三人离开,轻笑着摇摇头。
*
几番探查,府中除了起先所见蛇群,并不见异常。
死于蛇口的尸体应是都被撤了出去,有天择殿查验便不必他们再操心。此时尹府中除了后来的几人,竟空空荡荡。
“蛇大多不会像这样成群出现,更何况这里的种类五花八门,习性都不见得一样,真是奇了。”待再从一处空屋中出来,柳时顺势往廊柱旁一靠,托起下巴琢磨,“二位可有找到什么?”
洛凕从院中走来,同样一无所获地摇了摇头。而有先前景象在前,李言清不敢自己往草深处去,只得紧跟在洛凕后面。
这反倒叫洛凕更确信来时猜想。倘若那所谓妖物能做到这般不留痕迹,又为何会在常人面前暴露行踪?
“既然如此……”
“哇啊!”
却听李言清唐突一声怪叫,竟从洛凕身旁弹出去几步远。
洛凕被一打断思绪,心下疑惑转头去看,只见李言清正一手指着他,支支吾吾不知瞧见什么这般惊恐。
他便再顺着视线往另一侧看去。
正对上双乌溜溜的小眼睛。
那是条通体明黄的浑圆蟒蛇,盘在棵桃树上正有碗口大,不知何时顺着树梢攀到了和洛凕齐着视线的高度,离得极近,蛇信都快探到洛凕鼻尖上。
“嗯?还有?”柳时也颇为意外。
而洛凕丝毫不见慌乱,同这蛇对视半晌,竟就这么伸手过去。再出乎另二人意料的,这蛇也不避,只用蛇信扫了扫洛凕的手指,随后竟低下脑袋堪称乖顺地往手腕上盘去。
一双蛇眼黑黑亮亮,还能从中看出些水灵灵的意思。
“?”李言清看得目瞪口呆。
柳时同样挑起眉毛:“道长还有这般神通?”
“万物有灵,或许只是它比较中意我。”洛凕笑了笑,转着手腕打量过那光滑黄鳞,好像戴着条手串似的,便就这么任由这条圆滚的蛇在他手上吐信子,“且不用管它。眼下既然无迹可寻,柳前辈可有推测?”
“推测?硬要说……”柳时沉吟片刻,“它们定不是自发聚集于此,便要么是有人抓来的,在下以为应该没人这么闲,再要么,就是被引来的。”
“引来的?”李言清挠了挠头,插话道。
“像是——”柳时又摸着下巴咂摸了一下,“兴许这有个头儿,它们是跟着过来的。或者这尹……尹什么来着?尹老板,藏了点什么东西,能让它们修为大增乃至化龙飞升。”
洛凕听罢,兀自低头喃喃道:“化龙?”
柳时眼睛一转,问:“道长有研究?”
“……稍有在意,自言自语罢了。”洛凕摇了摇头,再度思索片刻,而后朝李言清看去,“言清,那人来历,天择殿可有再查到其他?”
李言清正听得不明不白,闻言便摸着脑袋回忆道:“我想想啊……来历不明,功法不明,下了通缉之后很快就有人上报,说在辰泽的一座小镇上见过他。后来再查,才知道这人叫宋云轻,黑衣、束发、二十来岁,长的挺帅……”
“啊!”却话没说完,他突然惊呼一声。
洛凕听到此处早已神情疑虑,此刻更是稍有紧张:“怎么了?”
“我还想跟你说来着!”只见李言清脸色悚然,“就是霞烟镇!他去过咱们之前住的那间客栈,名字也是在那留下的!”
此话一出,洛凕心中一惊。
李言清越说越头皮发麻,倒吸口凉气:“他不会是跟着咱们到的永萍吧?那也太吓人了!还都是一身黑,该不会和那些人也是一伙的?!”
“小少爷不也是一身黑?”柳时突然打趣道。
“那能一样吗?!”李言清一听急得跳起,“我又不会干那种事!”
洛凕却已没闲心同二人打趣,心中只诧异更甚。一路下来竟都恰好错过,巧合还是另有隐情?可如此看来,那人行踪同他这般贴近,莫非在急切找寻的并非只有他?
这究竟——
却还不等洛凕多想,他手上的蛇忽然弓起脖子,朝后方发出阵嘶嘶声。
洛凕猛然回身,紧接便见一个黑咕隆咚的浑圆人影从回廊转角闪出,飞快朝这边直撞过来。
“阳霜。”
白光应声闪出,离那人影只差毫厘。随后只听一声尖锐惊呼,那人硬生生刹在原地,踉跄着倒退出去好几步。阳霜紧逼过去,剑尖就抵在这人鼻头,叫人丝毫不敢再动弹,一双眼缝都瞪开了,挤出对斗鸡眼。
来人竟是个滚胖发福的中年人。
“尹老板?!”李言清一眼认出这人,诧异道。
居然是那据说已死于蛇口的酒庄老板。
此时一张黄符紧随其后,啪地往这人背上一贴。下一刻这人两脚一蹬,直挺挺往前倒去。好在洛凕及时将阳霜撤开,才没让人被捅穿脑袋。
再又是一阵急促脚步,只见尹老板跑来的方向又赶来另外二人。其中一人先怒气冲冲快步走来,抬起就是一脚,直把那脸朝下的人踹得翻了个边,骂道:“他妈的真能跑!”
是钟律和齐清轩。
尹老板还没来得及爬起,又被一刀鞘怼着脸摁在地上。齐清轩冷淡道:“尹泉,你为何还活着?”
此时门冽也闻声赶来,见状同样惊讶:“这是怎么回事?”
“……”洛凕看着地上的人,一时无言。
这一幕来得突然,饶是他都没看明白发生何事。
却见尹老板眼睛一转,好像寻见救星似的,宛如一条鲶鱼从刀鞘底下飞快滑溜出去,直往洛凕身后躲,嘴里喊得那叫一个凄惨:“啊呀!仙人救命!这二人要谋鄙人的财,害鄙人的命——”
却才刚碰到洛凕的衣角,尹老板就和洛凕手上的黄蟒对上了眼。
“嘶嘶。”蛇弓起身子。
“啊!!!”尹老板惊得惨叫一声,往后仰去,一下不稳在地上翻了个大跟头,又滚回了齐清轩脚边。
“这地方还挺热闹。”柳时悠闲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了全程,如是评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