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青丘山上的妖灵们共度满是美酒佳肴的良宵后,待到第二日午时阿尧都还有些醉醺醺的。
她甚至有点不太清楚自己是怎么回的竹屋,只记得前夜和小怜拼酒拼得欢,最后两个人都开始胡言乱语,她骂谢渝舟,阿尧骂无拂,最后还较起劲来,看看是谁口中的不良人缺点更甚。
“醒了?”阿尧还坐在床上拍打脑袋,述羲已经端着醒酒汤进了屋,“明明不胜酒力还喝那么多,真是让人不省心。”
阿尧端过汤药道了谢,下意识往屋外张望,却什么也没见着。
“你在找无拂?”述羲见她失望的目光,笑着调侃,“他能得你欢喜,也算是他祖上积德。”
“述羲哥哥,怎么连你也这样。”阿尧端着汤都没心情喝,“我才不是喜欢他呢,是我昨天和他闹了不愉快,只是怕他丢下我自己跑了。”
“他不会的。”述羲此刻面对阿尧终于不用再同她藏事,便什么都与她道来,“你或许不信,但他比谁都更担忧你的安危。那时你中了蛇魔的剧毒昏迷不醒,他怕你承受不住魔毒侵蚀,忍着琥玉连心的剧痛陪你共同抗下净心术,又在你的床榻边连守好几天未敢离开片刻。
那时我就知道你们关系并不寻常。只是他是魔,你是仙,你们若要走到一起,怕还要经历重重磨难。可惜我应了阿玘要留在山中重建族人家园,不然,我真想一路同行护你周全。”
什么?无拂只要不看着她受苦就不会感受琥玉连心带来的痛苦,他为何要没苦硬吃啊。难道他喜欢她?——这绝不可能!
阿尧火速否定了这个离谱的念头。她在中毒的前几天,那家伙还立誓一定要杀了她呢,就算要喜欢,喜欢她的也是那颗带着记忆的妖丹,他只是被妖丹的情绪干扰,肯定不是真的喜欢她。
不然,他怎么会和她说,以后老死不相往来呢……
“他被琥玉牵制了感情,那不是他本心啦。”阿尧嘴上说得释然,心里凉幽幽的,“放心吧,我和他殊途不同归,不会有事的。”
头晕心慌还胃沉,这种难受的感觉一定是饮酒过量导致,看来以后还是要少喝。想到这,她端起瓷碗将醒酒汤咕咚饮尽,心里得到些许舒缓。
“不说我了,说说你吧!”阿尧打起精神,同述羲笑笑,“以后你就安心和白山主一起在青丘山为族人建设家园了吗?”
述羲摇了摇头:“这也是我今日来找你的缘由。阿尧,我还是想知道,若慈真的回不来了吗?你既能在天风海见到她,说明我用阿玘的狐灵为她重聚魂魄成功了,可她去了云罗……我是不是反而害了她?”
“都说云罗是惩罚恶妖和邪魔的地狱,但活着的人谁都没有去过那里,去了的人也因归墟封印被困在里面出不来,其实我们都不知道云罗里面究竟有什么。”
阿尧虽很想安慰他,但事实确实如此残酷:“就算云罗是另一个世外桃源,如今里面关了那么多的邪神恶兽,进去的人也应是凶多吉少……但这从始至终都是若慈姐姐自己的选择,你也不要太自责了。”
“也就是说,她还是有可能在另一个世界好好生活的是吗?”述羲沉思片刻,“阿尧,帮我个忙。若你遇到司空玉岚请告诉他,若慈没有死,她被救回来了,族人待她都很好,她在青丘生活得很快乐。至于我……”
述羲唤出身后莹白的九尾,看着它们无拘无束地轻盈摇摆,感慨万千:“我会照顾好阿慈这缕善魂,也期盼终有一日能够再与她相见。”
距离约定启程的时间所剩无几,无拂仍是没有出现。述羲为阿尧打包了许多用得上的用不上的行囊,和小白狐一起陪她往山下走。这会苏行怜也和自己的族人们道了别,从林间匆匆赶来。
她狐疑地看了一眼阿尧和述羲,问询:“无拂呢?不会是你昨天说的那些话伤到他把他气走了吧?”
“不知道。我也没说什么呀,他不至于那么小心眼吧。”阿尧回忆了一下,难道是前夜和苏行怜斗酒,骂他的话都被他听了去?她最多就是说他脾气差,有心机,没礼貌,还爱摆臭脸,也……没有很过分吧。
“哼。”一声鼻孔出气的冷哼响起,他们循声看去,无拂和白玘从山上一同走了下来。他瞥了一眼阿尧,又翻上白眼懒得和她说话,径直从他们身旁经过独自继续往山下走去。
“阿玘?”述羲也觉得奇怪,满脸疑问喊上白玘。
白玘回忆着无拂找他问询的话,看着他的背影对述羲浅笑:“魔和仙又有何差?那三界有别的天规,确实该废黜了。”
众人在弱水两畔依依不舍告了别,又约下再见的誓言,车上三人终于继续向东而行。
这次的目的地是望州,据述羲描述,望州是昊国沿海一座异常繁华的大城池,那里海上贸易繁盛,珍珠玛瑙遍地,在新帝贺明的勤政下,普通百姓普遍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其实阿尧几年前就来过望州。她在曾经引渡的残识幻境中见过望州的物阜民丰,不过也是,她似乎从没见过凡间不好的一面。但像望州这样的大城市确实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个幻境的主人名叫徐山青,他的家族徐家,是望州当地赫赫有名的家族之一。
徐氏以造海上神船闻名天下。传闻中徐家的船在海上能够抵御十级飓风与海浪,无论海上困境如何都能破浪前行,风雨无阻,也由此徐家的船队成了无数商人通商的首选。
无数人慕名前来偷习徐家的造船术,可几百年来从未有人能够真正习得其遇浪不翻的精髓,徐家便逐渐成了海上唯一的领主。
而徐山青的遗憾并非在于海。山青山青,他与翻滚奔腾的海浪相伴五十余载,就连流出的汗水都快是腥咸的海味,却从未到过青葱的山林。海阔鱼是跃了,他却如囚鸟,永远飞不出那片徐家的天。
为此阿尧带着徐山青在天风海日复一日地爬山,从这个山头翻到那个山头,终于快把天风海里所有的山都给爬遍,他才怏怏吐露:“这就没了?看来山林也不过如此,还不如大海广阔无边,永远无法被凡人征服。”
累得要死的阿尧气得想把他直接丢进镜渊,他却爽朗一笑:“为报答仙子陪我爬山,不如入我幻境,我带仙子看看我们望州的富饶。”
徐山青带着阿尧在望州玩了二月有余,阿尧对望州简直熟到闭着眼都能找到路,甚至说这是她的第二故乡都不为过。可饶是如此,她却从未听说过望州有个叫忘忧阁的地方。
临出发前,述羲同她讲了忘忧阁的大致方位。
入望州城后,沿主街向东三里地可见一钟楼,再向南一里,左侧即为悦风茶馆。穿过茶馆往里走,入了柳花巷步行半刻,有千年古树立于河畔。河流由北向南汇入渭江最后随江流入东海。
而忘忧阁便位于此河段中,非暗夜不见其踪。待夜深寻去,绿色灯笼亮起处便是忘忧阁所在。
很阴间。阿尧如是说。方丈山不是去往修仙吗,这怎么听起来像是去往云罗的地方?不过述羲不会再骗她,她也就牢牢将此路线记于心中。
颠簸三日有余,才入望州城,他们已累得无暇寻找什么忘忧阁,于是首先找了个望州顶好的客栈入了住,顺带沐浴更衣洗去路上风尘。
再汇合已是黄昏。苏行怜转着手中的钱袋招呼刚下楼的阿尧和无拂去搓顿好吃的,这话才喊出半句,下一瞬突然感到一击重力上背,人已变成了嘤嘤呜呜的小黑狐,连带着手中的钱袋都甩飞到了一边。
“等等等等!”阿尧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阻止眼前穿着道袍的老道士将苏行怜抓进铁笼,“她是好人,你别伤她!”
“谁说望州无妖,看,这不就是妖嘛!”老道士催动着术法,将五张黄符死死贴在苏行怜的背上,“还好今天出门带够了符咒——你?”
老道士上下打量了一番阿尧,又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后的无拂,吓了一大跳,装作淡定却语气颤抖地说:“我我我乃方丈山掌门亲亲亲传首首首席大弟子,你们别乱来啊,小小心我让你们,吃吃不了,兜着走!”
“得了吧,还首席大弟子呢?首席大弟子不在方丈山好好待着升仙,跑我们凡间来干嘛。”看起来对妖物见怪不怪的客栈掌柜还在自顾自地敲着手中的算盘,“孟老头,你少搞这些歪门邪道,你要真能捉妖,什么时候把你口中的东海海妖给捉了,全望州的船队都能排着队给您老人家磕响头。”
掌柜的停下手中的算术,往下瞅了一眼还在嘤嘤呜呜的小狐狸,啧啧道:“快把人小姑娘变回来吧,看着怪可怜的。”
他竟然不信苏行怜是妖?!阿尧顺势跪在小黑狐面前哭得花枝乱颤:“我的好妹妹!我可怜的妹妹!你怎么被人变成狐狸了!呜呜呜呜!有没有人给我们做做主啊!”
“哎哟,孟老头又在演捉妖的假把戏了。”在座食客也纷纷投来注目礼,“方丈山坐镇,神女庇佑,我们望州城内千百年来都没有妖物出没,海上更是风平浪静,就你天天在那危言耸听,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海上真有妖!”孟姓的老道士急得眉毛都快立起来,他又指着地上的狐狸,“她也真是妖!还有他!他也是!不,他不止……”
无拂瞪了他一眼,老道士吓得抱紧怀中的布袋瑟瑟发抖:“算了算了!当我没说!你们都是妖,我斗不过你们!”
他收回苏行怜背上的五张符咒,将她化回了人形。刚要悻悻离去,却被阿尧叫住了身:
“你当真是方丈山弟子?”
“那还能有假?”老道士气势汹汹看来,感受到墨衣男子浑身的杀气后,又很快蔫了下来,“只是没学成杀妖的本事罢了。”
这一路向东行来,人人皆是闻妖丧胆,宁错杀一百也绝不放过一个妖物。可望州的百姓却不尽相同。他们似乎并不怕妖,甚至眼前这道士分明能捉妖,他们却置若罔闻,还对他冷言冷语,实在怪异。
“若你不介意的话……”阿尧看向苏行怜和无拂,企图寻得他们的认可,“晚上的酒,我们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