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死后是不会留下尸骨的。司空玉岚终是化作了点点星光飘向云海,飘向天际,在这个世间彻底消失不见。
苏行怜恨了他千年,她想着如何报复折磨他,如何让他生不如死,但真在这一刻看着他散作尘埃却也只剩唏嘘。
人从尘埃里来,又归于尘埃,中间哪怕经历了千年万年,一旦死去,那爱恨也只成一段尘封的往事,再去纠个对错也没有了任何意义。
“玉清仙尊……对不起……”阿尧痛心疾首地跪倒在地上,不知道该如何谢罪。也许他们不来方丈山,就不会给方丈山带来此等劫难;又也许她不提那句传功,司空玉岚也不会死。
司空玉岚虽背负万条性命死不足惜,但未到无妄台,她又怎么能够轻易裁决,还白白害得司空玉清失去胞兄。现在说什么都来不及了,她觉得自己已成了罪该万死的恶人,无颜面对方丈山众人。
“这不是你的错。”司空玉清痛定思痛,颤巍地搀扶起阿尧,“这本就是方丈山的劫,是过去我们走的每一步共同导致了今日的结果……”
“您?……”阿尧不懂仙尊又曾做错了什么。
“海龙珠,是崖幽死前托付给我的。他早知道天规不会放过他,便提早换出了体内真正的妖丹,嘱托我将它藏于望州,以便有朝一日能够将它交付于你。”司空玉清看向无拂,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向他诉说他父母的往事。
“他一直以为天帝能够因爱饶过素音一命,让她回到望州与你好好生活下去。谁也没想到素音将你生于蓬莱,自己甘愿殒身化作了普度万灵的天风海……”
无拂意识到过去根本没设想过的可能:“天风海是我母亲所化……所以我才能在天风海仅用百年就练就了超越百年的修为?……”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失去了父母无人疼爱的野孩子,却不知道这一路上他的父母始终帮着他成长。他明明就一直活在爱的滋养中。
“原来您就是那位把海龙珠交付给徐家的仙君……”阿尧深感自己过于迟钝,其实她早该想到的,蛟族为守护海龙珠同徐家相互扶持,他们又在碧漪的带领下帮助方丈山渡人,那方丈山与徐家定然也有微妙的关联。
司空玉清点头:“哥哥说他手上沾了鲜血,可我又何尝不是。为了崖幽的妖丹完好存留,我杀了徐家无数无辜女子。徐家世世代代遭受着失去至亲之苦,今日终于轮到我了。这一切全是因果报应。”
“没时间认领过错了!仙尊,云徊未死,此劫仍未结束。”无拂站在一旁提醒他,“他虽入了魔,但他毕竟为帝君之子,当初他能在凡间为非作歹,以后亦能重新回到凡间大开杀戒。
今日是方丈山,若我回了望州,受到牵连的便会是望州的百姓。既然他想杀的是我,就该由我去结束这一切。”
说完,他也万般诚恳地拜倒在地:“仙尊,烦请让我回去天风海吧。”
司空玉清快快扶起无拂:“我早与你们说过仙界不是什么想走就走想回就能回的地方。之前也并非我特意阻拦不让你们去往天风海,只是你和那狐族姑娘没有仙根,没办法轻易突破素音设下的三界结界。”
他指向光柱最上方与天际相交之处,透过稀薄的云层清晰可见那里有五彩斑斓的波纹在微风的拉扯下熠熠生辉,宛若一只注视着神州大地的炫彩天眼:
“肉体凡胎只有死去才能以残识之身进入天风海,所以非仙非神之人想要硬闯幻瞳只有死路一条。”
阿尧心急如焚:“难道您说的付出代价就是付出生命的代价?怎么会这样,您一定还有别的办法对不对?”
司空玉清摇摇头:“连神女入蓬莱都是以死献祭,哪还有别的办法——不过仙族确实有一样可以将妖魔的魂魄带入仙界的法宝,只是那法宝早已被封存在蓬莱万宝阁……”
“镇魂锁妖铃?!”阿尧方才还萎靡不振,这下瞬间来了精神。
“你竟知道镇魂锁妖铃?”司空玉清奇怪眼前的阿尧明明已经不记得在蓬莱的往事,却知晓蓬莱万年前就已不再使用的法宝。
“您说锁妖铃被封存在万宝阁,想来是帝君为保云徊在人间历劫时不被妖魔侵扰,特地嘱托上生星君将它带去凡间护云徊性命的。”阿尧用仙气唤出铃于手心,将锁妖铃交到司空玉清手里,“此铃为仙界所有,之前流落凡间许久,我特意将它带回了。”
司空玉清翻看着手中的锁妖铃,点头确认无误,阿尧却并不觉得心中巨石落地:“但用镇魂锁妖铃仅能将妖魔魂魄带回仙界,能有什么用?”
一个下仙和两个魂魄该如何与云徊一战?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况且把无拂和小怜的身体和妖丹留在这里我也不放心,若云徊来此将他们杀害,那他们就真的要魂飞魄散了。”
“可以。”阿尧仍在否定,无拂已应了下来,忙问司空玉岚,“仙尊,您这里可有什么庇护妖丹与肉身的地方?只需要帮我撑住半日即可。”
“无拂?”阿尧不解他哪来的自信,“你用残识入天风海,便仅剩下当初在天风海时的百年修为,还如何与已成神魔的云徊乃至蓬莱相抗衡?”
“你忘了我们是怎么来的人间了?”无拂提醒她,“归墟入口大开,三界边界紊乱。只要让幻瞳处的结界失效,我们就能入蓬莱。”
他又扭头知会苏行怜:“苏姑娘,你暂且留在方丈山替我看管妖丹,待我将三界结界关闭,我们再带你一同去往天风海。”
苏行怜点头应下:“放心,有我在,那秦越狗贼说不定还没找到你的妖丹就已经被我杀死在了路上。”
“那就没问题。”司空玉清也算吁了一口气,“方丈山有座七星塔,塔并非立于山外,而是在山内。且塔中七层皆有迷魂阵法,想要穿过怕是花上七日都不能够。
此塔本为远古时期关押凡间妖魔所建,已经荒废了许久,这次刚好可以用上。到时候再让门中弟子加以看守,就算云徊要闯,至少也能拖延上半个月。”
“半个月?那太久了,打开归墟,用上半日都不需要。”无拂成竹在胸,赶紧催促,“事不宜迟,我们要快些行动才是了。”
此次云徊下凡惹事害方丈山门中弟子伤了大半,司空玉清粗粗算了算还能用以把守七星塔的弟子也仅剩二十人,他又从中调取几名弟子留在山门中负责日常事务,这样一来,守塔弟子已骤减到了十人。
“十日。”司空玉清对着躺在玉棺上的无拂再三嘱托,“十日内一定要回来,不然,方丈山和七星塔皆难守住。”
待阿尧收好镇魂锁妖铃从七星塔中出来时,她见山门中已恢复了往日清静安详的模样。弟子们回了学堂诵经,练武场上照旧有弟子习武,他们开始过着寻常生活,难让人察觉山门中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就算云徊再来,或许他也只会以为他们已回了仙界而放过方丈山吧。
她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望仙涯,刚准备经司空玉清施法送她入阵,只听有人从远处大声喊她:“仙子!阿尧仙子!——”
“孟老?”阿尧从仙台上下来,看着他气喘吁吁飞奔而来,于是赶紧上前搀住他,“您可缓些,都一把年纪了,行事怎还如此毛躁。”
“师弟们和我说,那个毁了山门的人才是杀了我爹娘的真正凶手……”孟樵眼看着又要哭起来,却又自己生生忍了下去。
“仙子此行是要为大家讨公道,为大家报仇……我能力低下,帮不上仙子什么忙,可他害死我爹娘,又毁了我的新家,我也想尽一份自己的力的……”
他颤颤巍巍地从崭新的白色道袍中取出一方护身符交予阿尧:“这是当年我娘亲手给我绣的护身符,几十年来我一直戴在身上从未取下。
如今我已有了栖身之处,这护身符就送给仙子您吧,希望你们能够平平安安,早日归来。”
护身符皱皱巴巴早已褪了色,但符袋中间的麒麟却仍旧栩栩如生。阿尧谢过孟樵,干脆地将护身符戴于脖上,然后重新站回仙台上点头向司空玉清示意:“仙尊,开始吧。”
司空玉清施法,随即仙台金光乍现将阿尧全身裹挟,那金光一路朝天而去,将原本的白柱瞬间染为了金色。待金光退却,台上的阿尧已经不见了踪影。
“映生,千万保重啊。”司空玉清仰天哀叹,不知道这万年的恩仇能否终于迎来终结。
眼前刺眼的金光散去,阿尧落地时差点没站稳,好在突然被人扶住了身。
“你怎么自己出来的?”阿尧想都没想抬头询问无拂,撞见的却是另一双熟悉的眼。
“谢大人?!!!”阿尧风中凌乱,当务之急是先从铃中将无拂召出。
“仙子,你们……”他往阿尧周身看了看,眼底尽是失落,“怜儿……没有一起来?……”
阿尧边对着锁妖铃施法,边安慰谢渝舟:“你别急,我们就是先来探探路,小怜过几天就来。不过你怎知道在这里可以等到我们?”
“这是……其他引渡仙子与我所说。”谢渝舟望着周围漫无边际的茫茫云海,心中落寞,“他们说幻瞳之境是活人从凡间来仙界的唯一入口,我便来了这里日日等待。没想到,真把你们给盼来了。”
“日日等待?!”阿尧大喜,“不久前,你可有见到是谁从这里救走了蓬莱二皇子云徊?——不对,就是秦越!”
“秦越?”谢渝舟吃了一大惊,“我日日守在这里,从未见到有人经过此处,更别提那秦越了。若他真从这里经过,怕是早把我杀了,你们应该也见不到我了吧?”
阿尧心中一紧,无拂已从铃中飞出。他眉头紧蹙,面上凛若冰霜,身上魔气难抑,冷静说出阿尧心中想法:“看来云徊根本没回蓬莱。他虽身受重伤,但他应还藏在方丈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