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旧是之后的事,眼下需要快速打开归墟的入口,以云罗回溯而出的妖魔之力紊乱三界边界,才得以让无拂恢复龙体真身。
阿尧示意谢渝舟先至远处的山峦后躲藏,眼看无拂运作魔力将云海掀得汹涌澎湃,刹那东方的天空闪现光怪陆离的光斑,她将双手互相紧握,从未如此期待归墟之门能够快点,再快点打开。
突然几道金色电光劈落,阿尧还没来得及反应发生了什么已经下意识害怕地蹲到了地上。无拂见状快速停下手中术法闪身护到了她的身前,开启避雷阵凝视着前方的不速之客。
“罪妖逝霄,你竟还有胆擅闯仙界破坏归墟结界!”黑压压的天兵天将从空中列阵而来,为首的白发仙君身着银衣,手持金色方天画戟,看上去有着不容小觑的实力。
阿尧认得他,见天雷已被隔绝在阵外,她便鼓起勇气站了起来,大声喊道:“原来是你!是你偷了海龙珠还骗走了连羽神君!他在哪?你们把他怎么了?!”
“映生,你无视天规将妖魔带入天风海已是罪该万死,竟还有脸提连羽。”他愤恨地提起长戟指向阿尧,“连羽为了你已被废黜神君之职,可你呢,你为了这样一个没爹没娘的妖魔竟自甘堕落至此!”
他这一句没爹没娘彻底点燃了无拂的怒火。他如今虽是只有百年修为的残识,但他以魔气塑身,魔念有多强,他的功力便能够有多强。无拂一招化魂魔龙横冲直撞腾飞而去,直将那仙君的长戟打落在地,而后魔龙甩尾,打落空中天兵无数。
天兵正如下雨一样坠落,无拂目眦尽裂,浑身早已被黑色魔气萦绕:“谁说我没爹没娘?!我父亲崖幽是东海妖神,母亲素音是九州国公主,他们真心相爱却被天帝玄清拆散迫害,该死的是玄清,而非我的父母!”
“荒唐!”银衣仙君亦怒发冲冠,“你既已知晓身世就该清楚,素音是天帝之妻,私通妖神本就罪不可赦,他二人落得如今下场乃是咎由自取,帝君又何错之有?”
“敢问天帝,娶我母亲是我母亲所愿吗?!!”
“她作为神女献祭于天,本就该为天帝之妻。”仙君语气里是不容置喙的冷漠。
无拂一声冷笑:“若非神仙不渡,何须百姓于苦难之中献祭神女?这偌大的仙界,最终也不过是靠牺牲人神素音来代替你们普度众生。”
“神仙何时不渡?”仙君收回长戟于手,势要与无拂一决高下,“天灾人祸众多,山海倾覆降妖除魔的天灾已渡,可人祸又该如何渡?”
他看向无拂身后的阿尧:“映生,你已于天风海引渡残识百年,可你当帝君真只是为了惩罚你才要你引渡万片残识吗?
你难道还不明白,作为神仙,我们根本帮不了凡人什么。有人想要长命百岁,有人想要家财万贯,有人想要权倾天下,只要还活着,欲望便无穷无尽。可帮得了一天,帮不了每一天。
若非永无止境的欲望,凡间又何来这万年里朝代的兴盛更替与轮回不尽的灾祸!”
“您说的不对,明明更多的人只是想要好好活下去。只因您从未真正站在凡间百姓的角度体会过他们的辛酸苦辣,才会觉得神仙不渡是因渡不了。”
阿尧早已不是那个只在天风海里勤勤恳恳的引渡仙子,她已真正踏上过那片鲜血灌溉的土地,吹过夹杂着汗液的微风,尝过用泪水滋养长大的苦麦,虽仍未见人间全貌,但也算见证过凡人真实的苦乐。
“还和这些无情之人说那么多做什么,他们分明是来故意拖延时间的。”无拂看着远处光斑逐渐减小的天空重新操起手中魔焰,“我本不想在仙界伤及无辜,但今日你们若非要阻拦,就准备给那入了魔的天帝小儿子陪葬吧。”
“逝霄,你是不是太高看自己了,你以为你能死里逃生一次,就还能有第二次?”
仙君临危不乱,好似笃定此战胜券在握:“你口口声声说我们无情,可你想想你又害了多少人?为了你,映生抛下性命触犯天规,上生平白折损仙寿,如今整个方丈山亦要因你融于烈火。但或许只要你乖乖束手就擒,他们就都不会有事呢。”
说完,他摊开手心,幻化一褐色球珠浮于手心:“这颗没有修为的海龙珠已成了仙界废品,不过倒是还能保你去往云罗与父亲团聚。但你既不愿归顺,那海龙珠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见他即刻施加仙术于海龙珠,无拂赶紧呵止了他:“住手!!!”
他虽怀着极大的仇恨,但依然害怕自己的一举一动会随时害死自己未曾谋面的父亲,只能停留原地继续与那老仙君辩驳,“明明他们所受之苦都是来自仙族,你怎好意思平白无故把罪名加在我头上?”
无拂已在凡间莫名接下一百条不属于他的罪状,如今回了仙界竟还要被迫背上人命。阿尧更是万万没想到那长者竟还拿海龙珠要挟无拂,此刻的她心中也只剩下对蓬莱的深深失望。
“清气成仙,怨气成魔,既成魔还辩什么善恶,云罗才是你们妖魔该待的地方。”老仙君丝毫不留情面地喊道。
“呵,这话您还是留着说给云徊听吧。”阿尧唤出长杖于手,跑到前面将无拂挡于身后,“今天您若执意要带走他,有本事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阿尧这一句话莫名惊扰了无拂魂魄内的精气,他本就飘忽的意识突然开始迷离起来,眼前由黑闪现过许许多多恍若隔世的画面。
那熟悉的姑娘应是映生,她明明身形瘦小,却执意将身受重伤的他护在身后,百般求饶下,逼得连羽无奈唉声离开。
可那年的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连羽离开不久,云徊便带着千百天兵天将踏平了万灵岛,将还在养伤的映生与逝霄双双活捉。
“是我……原来都是我害了你……”无拂没来由的一句话惹阿尧回头看来,她才发现他此刻双眼紧闭面露苦楚,没过一会,已直直跪倒在了地上。
“无拂!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阿尧扔开长杖赶紧扶住他,却发现他已听不进任何声音。
他被突然涌现的记忆碎片吞噬,虽不完整,但仍能看到个大概。
“罪仙映生,你本掌管万灵,却敢私养蛟妖与妖相恋!罚你百道天雷,剥夺神印贬为下仙,去天风海引渡万灵赎罪!”天帝高高在上,而被天兵押着的映生丝毫不愿屈服。
“敢问天帝,妖就不是万灵其一吗?!不合理的是天规,仙和妖有什么区别,我又何罪之有?!”
“阿生,你别再说了!求求你们放过阿生吧,她是无辜的,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出现在蓬莱,你们带走我,我自愿去云罗受罚!”逝霄跪在映生身边,身上是同样的两道禁锢。
“你觉得天规不合理,便等你有本事废了这天规再与我争论对错。”天帝大袖一挥,天兵便将映生带离殿中,徒留逝霄还跪在原地。
天帝冰冷的眼神扫过地上痛哭流涕的逝霄,只短暂一眼便依稀从他脸上瞥见故人的面容,于是很快望向别处,只吩咐余下的天兵言:“把他带去留音阁,没我吩咐,不得放他出来。”
“为什么?!”逝霄挣扎不肯离开,“为什么不让我受刑?!我可以替阿生受那百道天雷!不对,是我招惹的她,她本来就没错,她本就不该受罚!帝君,您放了她吧,所有违逆天规的责罚该由我一人承担!”
“带走。”天帝根本不听他所说,兀自先行离开大殿。
逝霄根本分不清自己到底被关在留音阁中几日,他只记得封印被打开时,第一眼见到的是那个把他和映生从万灵岛抓走的逍遥君。
“你想不想救映生仙子?”逍遥君问他,“她今日就要受那百道雷刑,不过从天牢去往雷刑台尚需半刻,只要你在路上将那些押送她的天兵杀了,你就能救她离开。信不信由你,反正受刑的不是我。”
“你不是不想我们好过吗?怎么可能愿意帮我?”逝霄自然是不信他,但只要能救下映生,他愿意试遍所有。
“我与你们无怨无仇,当初那么做只不过是为了在我父君面前邀功罢了。”他笑得奸邪,“若今日你们逃走了,那罪责一定是连羽的,以后连羽的神君之位便是我的了。”
逝霄这才明白,原来他和映生只是帝君两个儿子神君之争的牺牲品。
但眼下救出映生是为第一,正好他对连羽亦没有好感,于是火速答应下来,按着逍遥君的指示埋伏在天牢通向刑场的路上。万万没想到才杀完三人,七枚定魂针已将他牢牢钉在原地。接着,他还没杀到的天兵竟也纷纷倒地。
“连羽?!”映生手脚上的封印被悉数解开,连羽先行拉过映生:“快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蓬莱。”
“你疯了?!你是神君,你怎么离开蓬莱?!”映生抽回钉在逝霄身上的定魂针,欲跑到他的身边,却发觉连羽怎么都不肯放开她的手。这下,逝霄怒意飞涨,干脆上前与连羽缠斗在了一起。
“要走也是我带她走,你还是好好当你的小神君吧!”逝霄使出映生教他的万灵催生术,丢尽了金叶镖、毒藤蔓、水龙卷、焚身火、化山石,却仍是没能伤到连羽半分,反观他自己,却早已被连羽的金丝缠抽打得伤痕累累。
“别打了别打了!”映生赶紧劝住他们,“要走一起走,以后再打也不迟。”
“谁都别想走。”银衣白发的仙君手执金色长戟飘然落地,在他的身后,是黑压压的一片天兵天将。
“罪妖逝霄,你不但违逆天规私会蓬莱仙子,如今更是残杀天兵劫走蓬莱重犯,已是犯下不可饶恕的死罪。纵使天帝饶你,天规也饶不了你,今日便是你的死期——给我全部带走。”
“师叔!您!——”连羽还希望得到通融,没想到对方连他一道用术法禁锢。
“小神君,对不住了。”他淡漠地瞥了一眼三人,无奈叹息,“什么身份便该做什么事,既是神,便万事万物由不得自己,这都是天命。而辅佐天神,便是我的天命。”
“翊圣真君,难道明知不对,您也会为了听命于君令而继续执行吗?”映生虽被捆,面上仍是保持对仙界战神的尊敬。
“哪有那么多是非与对错。”他收起长戟背手而立,“赢的人才有资格论对错,而输的人,永远只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