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李文星毕业后正式上班的第八个月，第一个正式上线的游戏，扑街了。
洗手间里的镜子里，一张五官周正的脸上挂满了水珠，脸上的疲惫感没有洗掉，眼底的挫败感清晰可见。
他是这家公司唯一的游戏主策，外面坐着的同事，全是经验丰富的职场前辈，全都为他的游戏努力了半年。
随意抽了张纸巾擦掉脸上的水，手掌拍了拍脸颊，挤出一抹难看的笑。
李文星，你才刚毕业，是一只菜的不能再菜的鸟，这是人生中的第一次失败，失败乃成功之母……
想是这样想，板鞋踏出卫生间的那一刻，身体犹如放了气的气球，挺直的肩膀被压力压垮。
真是丢脸丢到家了，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答应何青衍，创什么业呀，他就是一个乡村出来的大学生，跟富家公子哥胡闹什么，这下丢脸丢到家了。
磨砂玻璃门被推开一条缝，里面的说话声从门缝挤出来，钻进他的耳朵里，一字一句像是钉子一样把他钉在原地——
“……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何青衍的性取向……”
“这话可不能乱说，何青衍是我们老板，小心被开了。”
“呵，那李文星以后就是咱们老板娘了，我可没乱说。你们想想，李文星一个屁经验都没有毕业愣头青，何青衍花这么多钱雇他当游戏主策，还为了开发那种无聊的游戏花钱雇我们。装备全都是定好的，再一看配置，跟过家家似的。我从入职开始就知道这个游戏不行，劝过何青衍，他不听，就执意让我一个八年经验的画手，听那个李文星的。就是为了博君一乐，你们别太认真了，我可找到新的工作了，下个月就走，你们走不走。”
“诶，你这么一说，有点那个意思。李文星没有经验和能力，何青衍也从来不过问游戏的事，就算游戏再烂，他也不会插手，我一直以为他们是好兄弟才会这么包容。”
“对对对，我之前也纳闷，他这么一说，咦，那不是就何青衍用这家公司包养李文星了，你们知道李文星每个月的工资多少吗，这个数，比我们都多。”
“小声点，别人那谁听到了。”
“我感觉我被污染了，我也辞职吧，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呀，不小心变成爱情游戏的其中一环。”
“啊，可他们都是男的，怎么会……”
……
走廊的声控灯按下，灯光透过磨砂玻璃落在一双青筋突起的手上。
李文星用力推开门，那几人顿时噤声，齐刷刷看向这边，眼神慌乱心虚难掩。
他嘴角紧抿，挂着乌青的眼睛扫视他们，虽未发一言，但他们几人从他的表情能看出，方才的话被当事人听到了。
几人收了视线佯装若无其事地收拾桌面，或埋头敲键盘，人人看起来都很忙无事发生的样子，但其实精神紧绷，侧耳等待下一个动静。
他本想发作怼人，可推开门之后，火焰消了大半，一肚子怼人的话卡在喉间。大概是经历了人生的第一次挫折，他难得地没有冲动。
抛开同事身份，这些全是有经验有能力的大佬，他们刚才说的话也有道理。
抛开乱七八糟的何青衍的性取向和乱七八糟的包养。
他径直走到自己的工位，额间的碎发上的水珠在晃动中低落在地毯上。
敲键盘的声音停下了，空气安静，气氛诡谲。
他拿出自己的双肩包，将工位上的水杯U盘装了进去，最后拉上拉链时，仿佛声音被放大在这80平米的空间的每个角落，然后低头在手机上划拉几下。
“非常感谢大家这半年支持。”他清了清喉咙，“我是没有能力，我承认我走了后门，但我跟何青衍仅仅是大学普通同学，很遗憾，他看错了人，才导致今天的结果。这知道这里不是我应该待的地方，所以我走，你们不用走。”
“哦，还有，在这半年里很尊重每个人，最后有句话送给你们，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看吧，老子没走后门，老子是没有能力，但绝不是躲在别人身后的男人，少瞧不起人。
单手将双肩包的带子挎在右肩，左手插在裤兜里，无视他们的视线，昂首挺胸离开这里，就像一个战败的少年将士，就算输，也要保住最后的尊严。
挂着“人事部”的门被人推开，一个年轻的小姑娘看着办公区里的人，面露迷茫。
“李文星怎么辞职了？连工资都不要了？你们知道怎么回事吗？”
几人面面相觑，然后纷纷摇头。
有人小声吐槽：“不就是聊八卦嘛，他怎么还当真了，一点挫折也受不起，真是尊大佛了。”
“就是，不知道在燃什么。”
“哎呀，电话也不接，这事我怎么跟何总说呀。”
小姑娘拧着眉头对着手机嘀嘀咕咕，随手把门关上。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边的台球馆的二楼，中央的其中一张球桌边上，站了一个男人。
男人身穿卡其色毛衣，抬杆轻推白球，随之碰撞红球发出清脆一声，红球顺利落入球袋。
这时，有一黑衣年轻男人拾阶而上，偏头看向这边，“何青衍。”
何青衍收了杆，看过去，微微笑道，“来了。”
黑衣男人把手里的文件夹递过去，又缩回来，挑了挑眉。
“我想问问样本是谁的？你猜结果怎么的，结果显示两人是亲缘关系，也就是说，样本来源是你爷爷的亲孙子。”
“不该问的别问。”
何青衍笑容怔住，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神色，伸手抢了过来，扯开密封线，将里面的纸拿出来看了眼，很快放了回去。
“不该说的，也别说。”
“放心，我这行什么没见过，嘴巴最严。”黑衣男子退了外套，露出里面的黑色毛衣，拿起杆，打进了一球，又问，“你怎么一脸忧愁，不是说找到了亲孙子，何家就给你一笔钱，还放你自由吗。”
“难道你改变主意了，想要继承何家家业？”
“才不要，我七岁被当做他的大孙子送回何家，在何家生活了十七年，以前觉得何家比孤儿院好，后来才发现何家就是牢笼，做梦都想离开何家。”
文件袋被放进灰色公文包里，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淡淡，好像说的话跟自己无关一样。
“是呀，你是何家亲孙子，是众人皆知的秘密了。当年何老爷子发现你是他流落在外的孙子，又看你聪明，就留在身边培养，让你将来辅佐那个病秧子小孙子继承家业。我还以为他放弃找大孙子了呢。你这么厉害，何家找不到的人让你给找到了，在哪里找到的？”
又一声清脆的声响，黄球落袋。
黑衣男人把另一杆子递给他。
“不过，你确定帮他找回大孙子，就会放你走？”
何青衍面上平静，但落杆就打偏了球，眉头微皱，什么也没有说。
黑衣男人眯着眼睛，似乎看穿了他的心事。
“该不会这不是一场简单地寻亲吧，小孙子从小就生病，需要换肾源，因为稀有血型，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肾源。这大孙子，不知道是不是身体健康……好，算我话多了。”
他一个眼神，让黑衣男人闭了嘴。
又打了两个球，何青衍一直不在状态，黑衣男人看了他一眼，转移话题。
“听说你那个游戏公司上线的游戏没有起色，你眼光毒辣不应该亏本呀。跟你合伙的是你的大学同学吧，听说你们在学校的时候就相互看不对眼，怎么还跟他一起创业了呢，估计他看不得你好，故意设计出这么垃圾的游戏，拖你后腿……啧，杆子用来打球的，你打我干嘛。什么都不让说不让问，以后不帮你做事了。”
偌大的台球室只有他们两个人。
何青衍拿起巧克粉在球杆头摩擦，垂眸盯着桌上的其中一颗球，挥杆将它打落袋。
“好呀，你以为也别有求于我。”
别人拿捏了软肋，黑衣男人讪讪闭了嘴。
良久，几声台球碰撞声后，何青衍开口。“游戏公司的亏损是我有意为之，跟他没有关系，不准随便贬低别人。”
男人一愣，而后失声笑了。
“关系多好的同学，让你一掷千金给他增长经验？不是吧，何少。”
何青衍睨了他一眼，“因为我太优秀了。”
“啧，有病。”
他无法反驳。
何青衍在外人眼里确实方方面面都很优秀，不过他是被迫优秀的。只有那样，他才能在被当做何家的孙子待在何家。久而久之，他习惯了这个面具，慢慢也体会到面具下的窒息。
两人前后走下楼，何青衍站在前台，“麻烦把今天二楼的监控删掉。”
“好的，何少。”前台人员操作后，把电脑屏幕朝向他。
黑衣男人拍了拍他的肩，小声问道：“搞什么，这次这么严谨。”
何青衍不答。
走出门，两人前往停车场，黑衣男人突然抬手拍向他的肩，被他侧身躲过去。
“何青衍，你不想让大孙子回去！”
“我越来越好奇了，样本到底是谁。”
“无可奉告。”何青衍觉得他太烦了，加快脚步，“你透出半点风声，我就灭你的口。”
这时，手机响起，他放慢脚步，追上来的黑衣男人见他接了电话，便噤了声。
“喂，何总，李文星辞职了，他说自愿放弃薪水立即走，这个流程要怎么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