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加特仓促地后退。
然而他意识到剑光的刹那就知道已经迟了。一个绝佳的剑客怎么会认不出绝对的杀招?她要做什么?她真的打算杀了他吗?她是什么时候令他放松警惕的?她在对练中一直在伪装自己?
剑尖停留在他的颈间。
一寸不多,一寸不少,紧贴着他的喉咙。
博加特能感受到剑身的温度:它竟然是温暖的,海水一样微凉。
在这短短瞬息间,艾瑞拉的放与收都是如此精妙,浑然天成,如草地中一朵小花的突然绽放。空气在她的剑锋上绞动,那种浮动于纯黑之上的雪白动人心魄。
温暖微凉的,动人心魄的,究竟是她的剑还是她呢。
艾瑞拉冲他露出笑脸:“嘿嘿。”
焦糖色的鬈发蓬松地披洒在她的脸颊周围,简直散发出死亡的甜蜜香气。仔细想来,死亡就应当有像她那样纯洁而美丽的面孔才对。
这是个怎样的怪物啊。
博加特:“……”他心脏狂跳,说不出话来。
苗蓁蓁:“我没有装新手,我是真的不会用剑。但我很擅长杀人哦。不用剑也可以的,刀枪戟斧鞭棍,我不挑,都可以。”
她若无其事地归剑入鞘。
剑柄撞击剑鞘时发出闷响,仿佛孩子的踢踏。
博加特:“我明白了。”
艾瑞拉忽然凑过来,踮着脚尖,想从帽檐下面看清他的表情,她的神色看上去有些担心:“你生气了吗?我都说我不是假装新手了。”
她竟然显得有点不高兴,好像她刚才只是淘气了一下,既然她已经道歉和说明事实,任何人都都应该宽宏大量地原谅她——不,甚至不应该走到需要原谅这一步。
一个任性的怪物,正如卡普先生一样。
胸口的撞击渐渐停息了,博加特竟有些想笑。
怪不得她能和卡普先生相处得那么好,他也还是第一次见到经历过卡普先生的地狱训练后依然用亲昵的口吻称呼卡普先生的人。
最初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对待这个小女孩。
他的海军生涯并不会提供接触十来岁小女孩的机会,他所熟识的女性也都是海军,大部分都隶属于鹤中将麾下。
她们一个比一个强大和冷静,所以他确实先入为主地以为艾瑞拉也差不多。
但艾瑞拉和鹤中将带领的那群女孩们完全不同。她显而易见地更像卡普先生。
她无拘无束的任性甚至比卡普先生还要过分,至少卡普先生内心深处有柔软的角落,他的粗暴只是天性的毛躁和不拘小节,而她的任性完全是孩子式的残忍。
她想和他玩所以乖乖听他的话,和他一起训练;她想展示力量,就肆无忌惮地使出杀招,同时依然觉得是在和他玩。
她不会考虑这样做是对是错,更不会考虑他对此的反应。她不认为他会失态、愤怒,不认为他会给出激烈的反应,更不认为他会真正地反击,即使他反击,她也自信能轻松应对。
在她的看待世界的方式中,一切都是围着她转的。本当如此,必当如此。
她的友善实质上是一种宽容,她认为人们应当回报更大的宽容给她。
这具小小的身体里,居然隐藏着这样的暴虐之心么?
太让人害怕了。想想她长大后会在海上掀起的风浪……都不用等到她长大,她现在就能在海上掀起风浪。
博加特:“我没有生气。”
苗蓁蓁看了一眼自己新得到的成就。
【解锁了新的成就:他人所见的暴君】
【(展开)以恐惧做玩乐,以残忍为养料。这是暴君吗?暴君岂是如此低劣的东西?】
苗蓁蓁:加特林,我觉得你对我有很大的误解。
玩家哪有那么坏!……好吧玩家就是那么坏。玩家哪有坏得那么明显!
他是怎么看出来的?明明她在这个档走的是骂会还口,但打也还口的柔弱乖巧风格,从里到外、从头到脚都写着甜美二字。
好聪明的加特林,苗蓁蓁更喜欢他了!
“卡普老婆有你这样的老婆真是三生有幸啊。”苗蓁蓁感慨万千地说。
博加特:“……”
博加特:“我想你或许是搞错了‘副官’的含义。”
“才没有。副官就是老婆。”苗蓁蓁猛烈摇头,“副官是老婆,就像剑是老婆,这是真理的一部分,是世界运转的逻辑,是无可撼动的事实,是伟大航路唯一不变的指针!”
说到兴起时她高举手臂,纵情欢呼,圆圆的脸蛋上浮现出醉酒般醺然的红晕,即使在这训练期间她滴水未沾,连清水都没喝过一口。
她看起来真是有够兴高采烈的,要博加特说,他会说艾瑞拉有点疯狂。
博加特选择了应对卡普先生的突发奇想时会采取的措施。
他优雅地保持不赞同的沉默。
苗蓁蓁:“……”
苗蓁蓁:“唉,你好会给人泼冷水。”
博加特礼貌地垂首:“这是我最大的优点。”
他服从卡普先生的指示,但绝不会和其他同僚一样,饱含激情地响应卡普先生的一惊一乍,随着卡普先生一同起舞。
苗蓁蓁倾斜身体,一只脚翘起来,倒转着脑袋光明正大地去窥看加特林帽檐下的表情。
加特林在微笑。用眼睛而不是用嘴唇。
苗蓁蓁就这么歪歪斜斜地单脚站着,对他说:“奇怪,你还是很喜欢我的嘛。”明明在心里觉得她是暴君来着。
所以暴君不暴君的,其实根本不会影响到什么嘛。
我们伟大航路实在太狂野了。
*
“多吃点!都多吃点,臭小子们!”
卡普坐在食堂正中心,周围环绕着一群衣衫褴褛、鼻青眼肿的新兵,哈哈大笑着不停地往嘴里塞食物,一边还豪爽地大声讲述自己的训练经:
“多吃肉就会恢复和变强!”
鹤坐在这圈人的最外围,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交叠,面色平静,身前摆着一份空餐盘。
喧嚣之外,她的脸上写满了麻木的平静。
博加特领着苗蓁蓁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苗蓁蓁连蹦带跳地朝他们冲过去:“老婆!老婆!”
她的称呼甚至没有引起任何新兵的注意。
“啊?”卡普转过头,咧开嘴,“博加特!艾瑞拉!”
因为刚经受过训练没一个新兵敢坐在卡普身边,基于同样的理由也没有任何一个新兵敢坐得太远。卡普身侧留出了相当大的空隙,苗蓁蓁毫不犹豫地挨着卡普坐下,双脚在半空中晃荡。
博加特慢慢走过来,在卡普的另一侧落座。
“怎么样?”卡普问,同时斜着眼睛看向苗蓁蓁朝着他的餐盘伸过来的那只手。
苗蓁蓁警惕地半侧过身体,躲开视线,握着卡普餐盘里最干净整洁的那块面包吃,惊喜地发现这是咖喱馅的。
她不喜欢吃甜品。
博加特:“她的基本功糟糕透顶,但不知怎么,她的杀招完美得无懈可击。”
“是这样吗?倒也不出我所料。”卡普说,一筷子打在苗蓁蓁的手腕上,“小子,想吃的话自己去取,别老盯着我的。”
苗蓁蓁收回手,痛苦地摸了摸手腕。
小糟老头子,他是有什么打人特供技能吗,怎么随手一下都那么痛。
她发现鹤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和卡普的互动,赶紧冲鹤亮出自己的“我是好女孩”笑脸。
鹤淡淡地笑了一下,端起空餐盘离开了。
苗蓁蓁:她是在等我来了才走吗?
“她心里有我!”苗蓁蓁迫不及待地和卡普分享这个好消息。
“谁?阿鹤?”卡普露出头疼的表情,“我说你啊……别老跟鹤开这种玩笑,鹤要整你的话,你都不知道她从哪儿下的手。”
“她超爱的!”苗蓁蓁坚持,“那都是爱!”
卡普:“……啊!受不了你!”
苗蓁蓁又看看卡普,陷入思考。
感觉她好像忘了点什么。她是不是忘了点什么?她好像真的忘了点什么。她肯定是忘了点什么吧。
算了,应该不重要。
博加特不知什么时候离开,又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将装得满满当当的餐盘放到苗蓁蓁面前。
苗蓁蓁对加特林说:“谢谢卡普的老婆!”
卡普:?
“什么。”他平淡地说。
一股奇异而危险的气氛在卡普的身周漫延,它们宁静得像月色下的浅灰色影子,哪怕细看都很难觉察。海一般的压力朝苗蓁蓁涌来,苗蓁蓁感到暴露在空气中的每一寸皮肤都在承担重压,仿佛她正在溺水,而且坠落得越来越深。
卡普竟然还在微笑,心情很好的样子,愉快地往嘴里塞着大肉块。
在场的上百人中,排除掉话题中心的加特林,或许只有苗蓁蓁才知道卡普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或者说那并不是生气,而是不悦,恼怒,无奈,等等很多种情绪综合在一起。
这些年里,卡普一定也是很认真地庇护着身边的人吧。总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但只要他能做到,就一定会竭尽全力。
加特林是个认真的人,于是在过分的玩笑话面前,加特林都不用说话,卡普就会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苗蓁蓁:每天发现一个卡普的新优点。
她真是个善于欣赏老婆的好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