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吧，怎么回事？”

项目部的会议室里，贺珵禹用目光点点桌面的检测报告。

经过一番检查，整箱报告里，起码有20%的报告都有问题，要么是送检的单位没有资质，要么就是只有报告内容，没有盖章定论的检测结果。

沈初时对房地产行业的运作虽然很熟悉，但是涉及到这种比较专业的工作内容就不太在行，于是来了兴致。

“贺总，”张翰城瞥了眼围坐在办公桌旁的其他人，“这事，我想单独跟您汇报。”

贺珵禹哼笑一声，“现在距离交房还有一个多月，如果因为检测报告的事，无法按期交房，公司将按合同赔付违约金，这违约金是从张总你一个人的工资里扣吗？如果是的话，那就由你单独跟我汇报。”

张翰城脸色变了变，之前的恭顺也收了几分。

沈初时很了解这种人，这是准备撒泼，要开始倚老卖老了。

“贺总，我做项目二十多年了，在你还没接手集团前就一直在一线做项目管理，大大小小跟进过十几个项目，我敢以我多年的工作经验保证，这些检测报告不会影响交房。”张翰成说。

“是以你的经验保证，还是以贺氏多年打下的信用保证？”贺珵禹的语气极淡，冷冽的眸光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张翰城愣了愣。

“那我换个问法，你以为明天参与五方验收的监督部门，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放宽检验标准，还是看在贺氏的信誉上，放宽检验标准？”贺珵禹语调仍然没有什么波澜，沈初时却听出其中夹杂的怒意。

答案是什么张翰城应该也心知肚明，只是嘴硬不认，还摆烂地靠向椅背，脸上的恭顺也消失殆尽。

沈初时猜，张翰城在赌贺珵禹不敢动他。

“成本部，检测报告的支出是多少？”贺珵禹看向成本部经理。

沈初时投行出身，对成本最为敏感，凡事牵扯到成本的，多少都带着点贪腐。

成本经理低着头，先往张翰城那边瞄了眼，见张翰城不吭声，他也不吭声。

“好，回答不上来，人事部。”贺珵禹也不着急。

人事部经理答了声“到”。

“给他调岗，理由，无法胜任现在的工作岗位。”贺珵禹说。

成本经理这才急了，赶紧坐直身体，头都抬了起来：“贺总，我这就叫人去查。”

“不用了，把成本部主管叫进来。”贺珵禹跟李行交代。

李行点头，出去了。

贺珵禹身旁的位置空了出来，沈初时之前是坐在李行后面的，见状赶紧将椅子小幅度地往前挪了挪，一来表示李行不在他还在，有需要随时可以叫他，二来嘛，当然是为了方便看热闹。

贺珵禹抬起眼梢看了他一眼。

那边的张翰城见贺珵禹态度强硬，终于有些坐不住了，身体靠向桌面，偷偷给杜伟新递了个眼色。

杜伟新小心翼翼开口：“贺总，其实事情没有您想的那么严重，我们……咳，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公司好，建院现在检测量大，如果要等出完全部的检测报告，再进行五方验收，根本没办法赶在合同期限内交房。所以才想出了这个办法，后面我一定会把所有的检测报告补上。”

沈初时啧啧道，这是刚不过了，打算采取迂回战术。

你们也是，没事挑战贺珵禹权威做什么？资历老有什么用，古代新帝上位，最先对付的一般都是你们这些元老，都不知道吸取历史教训，有空时还是多看看宫斗权谋剧吧。

贺珵禹收回落在沈初时身上的余光，态度缓和了些：“既然知道时间来不及，那之前为什么不上报集团？”

杜伟新又瞥了张翰城一眼，张翰城摆出一副为公司操碎了心，但是得不到理解的模样，郁愤地开口道：“还不是不想给集团添麻烦，而且这个问题也不是不能解决，如果一点小事都找集团帮忙，那要我们这些项目公司做什么？”

沈初时看得津津有味，恨不得手里忽然变出一把瓜子，这怎么还委屈上了？

这老头儿表面上说的是软话，实际上却是在怪集团管得太宽，跟架空项目公司没有区别。

也不知道贺珵禹会如何应对。

希望贺珵禹能清醒点，别这时候软和下来，不然这些人根本不长教训，之后只会变本加厉。

他看向贺珵禹，却见贺珵禹缓缓点头，“也是，有些问题确实只能你们项目公司自己解决。”

沈初时疑惑地眨了眨眼。

不会吧，这就被说动了？

他又联想到剧情。

如果现在不及时约束项目公司，对验收资料做好把控，那贺氏未来真的很有可能会按着小说发展，出现危机。

那贺珵禹……

他眼神深了几分。

那贺珵禹就真的成炮灰了。

“贺总。”李行带着成本部主管回来了。

主管汇报了检测报告的支出情况。

“也就是说，报告没做，但是钱都已经支出去了？那支的钱去哪了？”贺珵禹问。

杜伟新赶紧回答道：“钱已经先转给建院了。”

“为什么还没出报告就先支款？”贺珵禹又问。

“因为建院排单太多，先支付的话，他们会更积极一些。”杜伟新说。

贺珵禹瞄了财务经理一眼，财务经理立刻正襟危坐。

张翰城神情一凛，赶忙开口道：“贺总，我们真的已经在想办法解决了，您放心，明天五方验收我亲自处理，保证不会给公司和集团带来任何麻烦，报告之后一定全数补上。”

贺珵禹垂眸听着，看不出神色。

张翰城见贺珵禹不回应，自觉是说动了对方，于是自顾自地下了决定：“那我们就先这么办吧。”

“不行。”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刚作出决定的贺珵禹略显意外地抬头，看向斜后方的沈初时。

沈初时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呵呵”笑了两声。

刚才他联想到剧情，以为贺珵禹要妥协，情急之下就脱口而出。

没想到，原来贺珵禹并不蠢。

贺珵禹惊讶的表情很快褪去，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初时，“沈助理，说说你的想法。”

会议室里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沈初时身上，沈初时骑虎难下，剜了眼贺珵禹。

“咳，”他清清嗓子，佯装怯懦道，“我刚接触工作，你们说的这些我不是很懂……”

坐在对面的张翰城显得很不耐烦，张嘴就想嘲讽，沈初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接着道：“但是我明白一个道理，就是纸包不住火的，现在集团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如果放任不管，那日后传出去，就不仅仅是项目公司的事了，大家会说是集团监管不严，是……”

沈初时又小刀了下贺珵禹：“是贺总无能。”

贺珵禹：“……”

李行：“……”

会议室所有人：“……”

所有人都在想，他是在明目张胆地骂人吗？

贺珵禹脸颊处后牙槽的位置微微隆起：“那沈助理，你有什么办法解决现在面临的问题吗？好让我不被大家说‘无能’。”

沈初时眼睛咕噜转了半圈，将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扫了一遍。

真是各有各的精彩，但都不及贺珵禹万分之一有趣。

他腼腆一笑：“五方验收照常进行，直接跟监管部门明牌，说检测报告因为时间关系，还没全部做出来。”

“呵，你说得倒轻巧，验收不合格怎么办？那些购房的业主怎么看我们公司，还有，怎么看……”张翰城话怼到一半就卡住了。

因为他的说辞已经被沈初时堵死，沈初时说这件事已经到了集团不能视而不见的地步，此时如果他也把集团扯出来，那就等于认同了沈初时说的话。

“反正我觉得不妥。”他坚持道。

“是，公司的名声，以及业主的想法当然也要考虑到，做生意嘛，最重要的就是讲诚信，自己说出来，总比有一天，被别人扒出来好，是不是？”沈初时眉眼间带着笑，但看着张翰城时，眼神里全都是不容质疑的冷静。

贺珵禹在沈初时说“被别人扒出来”时，表情凝住片刻，之后便眯起眼睛打量起沈初时。

李行此时已经往旁边挪开一个位置，给沈初时腾出空间发挥。

“怎么，你还要对外到处宣传，说我们检测报告没做完？”张翰城讽刺的语调里带着愤怒。

沈初时：哦豁，急了。不过你先别急，我还没说完。

“对啊，不但要到处宣传，我们还要做好内部整治，并将整治结果披露出去，让大家看到我们的诚意。”沈初时弯起唇角，露出一个天真又残忍的笑。

“还、还要内部整治。”张翰城都懵了，看看一言不发的贺珵禹，又看看沈初时，大概困惑于这两到底谁才是老大？

沈初时理所当然道：“当然要整治，不然大家会说集团监管不严，贺总无……”

“咳，好了。”贺珵禹额角抽了抽，锋利的长眸撩过沈初时的脸。

沈初时笑得人畜无害：不是你让我说的吗？我说了啊。

贺珵禹：“……，沈助理说得虽然也不全对，但是也不全错。”

沈初时在一旁捧场地点点头。

贺珵禹没好气地收回目光，开始进入正题：“这件事，集团确实不能坐视不理，五方验收往后延期两天，检测报告的事，你们处理不了，集团处理，这两天把报告补全。”

张翰城沉默不语。

“那费用，是从项目公司支吗？”成本部主管问，被张翰城瞪了一眼，成本部主管立刻缩了回去。

“由集团出。”贺珵禹回。

沈初时转了一下手中的笔，贺珵禹这是打算先揭过私吞公款的事。

张翰城闻言立马又扬起恭顺的笑意：“那就按贺总的意思办吧，我们吸取教训，按规定通过五方验收，争取按时交房。”

贺珵禹点点头，会议结束。

离开会议室后，沈初时还在复盘今天的事。

这场突击检查雷声大雨点小，只降职了一个成本部经理，最主要的两个人没有受到惩罚，但贺珵禹真的会就此罢休吗？

贺珵禹故意落在后面，跟沈初时并排坐在观光车的后排，“明牌，亏你想得出来。”

“嘿嘿，”沈初时佯装不好意思，“我不出馊主意的话，怎么显得贺总你英明神武呢？”

贺珵禹侧头，轻轻地哼了一声，抬手把沈初时脱安全帽时，头顶翘起的一撮头发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