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草长莺飞。
连下了三天三夜的磅礴大雨,今日终于开始放晴。
“今日是阿兄回府的日子,就连老天爷也给面子!”
“那是自然,我儿为家国社稷整整两年都不归家,就连皇帝都要给几分薄面!”
“嘘,娘您可小点声,这里可不是云锦,被别人听了可是要嚼舌根的。”
“咱们在自家屋子里,说说怎么了?”老夫人瞪了她一眼,但却是也没有再开口提,自顾自地喝起茶来。
坐在她身旁的是沈家的子辈孙辈,大家都翘首以盼,等待沈枝羽归家。
沈家祖上三代世代农耕,这一代居然出了沈枝羽个进士,再加上新皇登基五年,水灾泛滥,百姓其忧。他的一篇《水经论》名声四起,被皇帝委以水部员外郎。
如今治水顺遂,奉命归京。前来的探子说最快也要正午才能到沈府,众人天色刚亮便已在这里陪老夫人等候。
老夫人坐在最中间的位置,在她左下方,是沈府的三姑娘沈菱。她正掰着瓜子,往老夫人手里送。
“还是娘会生,二哥如今是京城里最年轻的侍郎,去参加宴会,那些贵女小姐们可巴结我了,还说什么想当我的嫂嫂呢!”
“胡说什么,你这不是有嫂嫂吗?”老夫人瞪了她一眼。转身望向右手边的女子,对方低垂着脑袋,似乎厅中的交谈声和她毫无关系。
手紧张攥住裙摆,苏合香站了起来。
“我去把草药拿出来晒一晒。”
“草药什么的就搁着吧,如今你是侍郎夫人,那些东西还是不要再碰了。”老夫人望了她一眼,眼里不满。
“就是啊弟妹,这成日里捣鼓这些草药有什么用,还是规规矩矩等二郎回来,我看你们夫妻也该要个大胖小子了。”大嫂陈芸笑着看她,身旁坐着一个和她有相貌有几分像似的男童。
而她肚子微微隆起,看样子还怀了一个。
“是得抓紧了。”老夫人应和。
苏合香垂下脑袋,说道:“那桔梗是利咽的,之前娘说过喉咙不舒服,再晒一日便可食用……”
看她不上道,老夫人扶额摆手,“那便去吧。”
得了允,她脚步飞快走出厅外。
“这媳妇倒是有心,不过家世差了些,也怪我,之前听信道长胡诌,说什么冲喜能让我儿病早日好起来。”
她叹了口气,将茶盏推了回去,“喝不惯这茶,给我换红糖水。”
“是。”丫鬟将茶撤了下去。
沈府刚从云锦县搬到京城两个月。
房子一切都是崭新的,之前住在乡下,一家人挤在平房里,什么都得自己忙活,就连空气都沾着鸡屎猪尿的脏臭气味,刚搬来起初还不习惯,现在吩咐起丫鬟倒是驾轻就熟。
“娘子,二爷回来了。”前厅穿来一阵躁动,丫鬟香桃一路小跑到后院前来告知。
苏合香听到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将簸箕里的桔梗根都翻了个身,继续放在太阳底下晒着。
最后才不疾不徐的往前厅走。
脚步迈入前厅,已经是一片热闹。便看到老夫人激动地抓着眼前青年的臂膀,又哭又笑。
青年先是低头安抚了会儿,才转身告别身后的人,大伙儿才察觉到原来还有其他相送的同僚。
客气的话又寒暄了一阵,人走了一波,厅中终于安静了些。
站在三米之外的苏合香理了理裙摆,低着头迈步往前,来到老夫人身边,发现他已不在原地。
“二爷不是刚回来吗?怎么我们娘子刚出来就走了……”香桃愣愣地看着。
老夫人转过身来瞪了她一眼,“他还有公事在身呢,哪像你们娘子,跟新娘出嫁似得磨磨唧唧!”
她说话说得直,苏合香面色微红,目光一直望着沈府大门的方向。
“夫君身边那位姑娘是?”
陈芸牵着儿子的手笑着走上来,“那是唐家三小姐,二爷恩师的女儿,现在正把人送回去呢,这两年未回,去拜见恩师也是正常,弟妹可不要吃醋了。”
“嗯……”
老夫人望了她一眼,目光锋利,“放心,当初答应你们家的老身不会忘。”
三年前,恰逢殿试,沈枝羽染了疫病昏迷不醒,县里最有名的大夫都无法医治。
眼看家里就要出个当官的,老夫人着急的不得了,寺庙道馆都求过,最终听一仙游道长说得娶个八字硬的当媳妇才能祛病魔。
刚好县里来了个被贬的苏家,她一时乱投医求到了人家跟前。
没想到对方答应的爽快,并且三日后便迎新娘子进了门。
后来才知道这苏家原来是医药世家,苏老爷曾在宫中当御医。
这媳妇儿也娶了,药也吃的不少,人总算是醒了。
当初苏家肯这么做,唯一的要求就是这沈家二郎这辈子一心一意对她女儿好,不可二心。
生死攸关,老夫人根本没有考虑直接答应了。
如今她儿平步青云,还被皇帝看中,可妻子却只能是一介民妇。
昔日的恩情如今看来只有桎梏,老夫人心中烦闷,吩咐丫鬟道:“咏秋,扶我下去。”
老夫人的情绪陈芸都看在眼里,更是掩盖不住的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她上前挽起苏合香的手,真诚安慰道:“这男人嘛总会有三妻四妾的念头,不过你对二郎有恩,这点嫂嫂是站在你这边的,但是这男才女貌日久生情也是人之常情,你现在可是风光的侍郎娘子,想必也是识大体的。”
之前只知道沈家二郎是个读书厉害的,没想到短短三年时间居然当上了工部侍郎,而自己的丈夫只是小小的八品官员,还是沾着他的光,陈芸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但一想想她有个当主薄的爹,虽然官不大,好歹能压她一头,况且还生了个儿子,她在沈家可是最受宠。
要是这沈二郎再纳个富贵花什么的,她这肯定会被踩得死死的。
男人身居高职且只有她一位妻子,让人嫉妒地牙痒痒。但是一想到这个正妻不如她,陈芸简直就是又爱又恨。
姑婶们也在说着。
“这侄儿长得一表人才,有女子喜欢也是常态。”
“这男人在外面玩玩,最终还是要回家的,只要正妻还是你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你说是吧?”
大家都在劝她,还能说什么呢?若是再计较就显得自己善妒了。
这几日也明显感觉到老夫人对她态度的变化。
苏合香莞尔笑道:“只是送恩师的女儿回府罢了,各位姑姑婶婶们还是不要胡乱猜测,夫君刚归家,我先回院子看看还有什么疏漏的地方。”
说罢,匆忙带着香桃下去了。
香桃自然是站在她这边,心中咽不下这口气。
一边走着一边忿忿不平道:“姑爷刚回家,连娘子都不曾看一眼就跟着别的女子走了,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治好的他。”
“好了,你不必说了。”
当初是佛祖保佑还是苏文强的医术将他救起,这只有他们苏家知道。
另一边,沈枝羽从唐府出来,唐婉柔在身后相送。
“晏川,我爹说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我知道你与府中妻子有契约在身,毁约不是君子之风。如今我爹这般处境,你归京后还肯第一时间来看他,婉柔已经很感激了。”
男人颔首,“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若是没有唐大人就没有今日的我,若是能还恩师的情,这君子之风也可弃之,不过倒是委屈你了。”
“谢谢你。”长睫微颤,目光盈盈,娇弱的身子在风中如一朵易折的花。
他将帘子放下,启唇道:“回去吧。”
沈府中。
苏合香在细心地整理被褥,确保屋中的一切都符合男人的品味。
香桃兴奋地进了屋,说:“姑爷从老夫人院子出来了,大房小公子也跟着出来了。”
她的手停顿了顿,紧接着再把枕头放上去。
“大夫人平日里没少抱着瑜儿在老夫人那里炫耀,娘子这回可要把握机会。”
苏合香刚想说什么,察觉有人来了,便让她先退下。
“夫君回来了。”
话音刚落,一只黑色官靴踏入门中。男人锦衣华冠站在她面前,身量比两年前还要高,身姿清隽挺拔。
想要和他对视,还得踮起脚。她退了一步,随后想到什么,上前伺候他更衣。
“两年未归家,母亲那里辛苦你了。”男人独有的清冷嗓音从她头顶传来。
仔细将他的衣襟抚平,她莞尔一笑:“母亲只是年纪大了,有点小病也是正常,前些日子刚搬来盛京不久,许是还不太适应气候有些肺燥,不过我已经让她服用桔梗了,不日便会好转。”
嫁到沈家,老夫人的病都是由她照料。老人体弱多病,虽然不严重,但也折腾人。
男人退下官服,换上了一身月白的长袍,气质更是清冷出尘,笔直站在那里,就像一块洁白无瑕的玉。
他低下头,问道:“之前在前厅怎么不见你?”
搁置衣物的手顿了顿,她语气轻飘,装不经意道:“只是去的晚了些,只看到一对璧人的背影,而后才知道夫君是去拜见恩师了。”
她的语气淡淡,听不出任何的幽怨。
男人低头没说话,目光却随着她的动作流转,似乎在等她说些什么。
片刻,苏合香才抬起头与他对视,声音温柔:“夫君重恩情我自然是知晓,妯娌们就喜欢无中生有,不过我没在意。”
“如果我说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