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青将食盒放在桌上,偏头往卧室里面看了一眼。
她救回来的奴隶恰从屏风走出,光着脚,在地板上带过片片水渍,氤氲水汽在他周身弥漫,只穿着一身薄料子,身上的水似乎没来得及擦干,是以,布料紧紧贴着他的肌肤,透出点点粉色,只有头发还是干燥的。
夏青摆弄着食盒,看他头发没湿,问了句:“怎么不洗头?”
他盯着她不说话,她也只是问问,没指望他会回答她。
他突然开口回答:“没水了。”声音沙哑,如被利器划破。
说完话,他低垂着眼眸,双手捏着身侧衣服的边角,模样有些窘迫。
那模样,直像是被主人抛弃又被好心人带回的小狗,戒备又可怜。
他身上太脏,屋内只有两桶温水,刚好够他将身上的污泥搓洗干净。
“先吃饭罢。”
夏青将饭菜摆放在桌上,向左微微偏了偏头,示意他过来。
他拖着步子在她右手方那面坐好,看着桌上的菜肴,不过一份荤菜,一份素菜,外加一份白乎乎的米粥,他一时有些愣怔。
没有勺筷,难道要让他用手抓?可是看那冒着热气的瓷碗,还很烫的样子,他又看看夏青。
夏青就那么盯着他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样子。
他捧着瓷碗,小心地喝了口白粥,被烫到了,眉头皱起,张着嘴巴小声哈气散热,待温度降下来了,才将粥吞咽下去,顿了顿,才又试探性地伸出手,往盛满菜的白瓷盘的方向去。
突然,旁边横插过来一副木箸,他止了动作。
夏青看他呆呆楞楞的,便有意想逗他,故意没把筷子拿出来。
此刻,看着他那不知所措的模样,她眼睛弯起一抹愉悦的弧度,唇边笑容渐盛,从舌尖哼出一个字:“喏。”
她捏着筷头,将筷尖朝向他,“快吃吧。”
拿到筷子的他并没有狼吞虎咽,而是秉持着优雅,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不紧不慢,吃的每一口都显得很有涵养。
“你吃饭好斯文啊。”夏青由衷夸赞道。
夏青一直在旁边看着他吃,本来以为饿了几天的人再次吃上可口的食物,会不在意形象的,她待在这里就是想提醒他别吃太快,免得呛到,现在看来,她这个准备,倒是多余了。
听到这话,他嘴上咀嚼的动作一顿,面上有一丝不自然,加快了刨饭的频率。
夏青说完了夸人的话便没有再看他,也就没注意到这些,她被窗外的白猫吸引了注意。
只见那只猫儿灵巧地爬上院内唯一的一颗腊梅树,坐立在一节不算细的分枝上,舔着自己的脚掌。
从远处飞来一只黄雀,停在那枝丫尖上,那猫儿瞬间警觉,准备好捕猎的姿势,屏气凝神,一个猛扑,却落了空,黄雀张开翅膀潇潇洒洒地飞走了。
猫儿稳稳落地,没有漏出脚掌接触地面的声音,只有自其咽喉内发出一声沉闷地吼叫,不甘地抬头望着上空,又似觉得丢脸,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夏青不禁笑出声,收回视线,恰巧对上他疑惑看来的视线。
他蒙头干饭,并没有发现外面的短暂交锋,听到夏青的笑声,以为是自己吃相不雅引人发笑,羞愧得耳朵泛起点点红晕,想装作无知蒙混过关,所以顶着墨玉似的眼睛疑惑地看向她。
夏青别开视线,扫了眼桌子,便看到了空荡荡的盘子,很是满意,“不错嘛,都吃完了。”
“把鞋和衣服穿好。”她指了指架子床那边,床边放着厚衣服,床下边摆着一双棉布鞋。
他真的意外地乖巧,就那么走去床边穿起衣服。
怎么有种奇怪的成就感?
夏青抛了抛脑袋,提着食盒出去了。
等他将衣物都拾掇完毕了,却没看到夏青的身影,他拖着步子缓慢地挪到门口,扶着门框,四处张望。
自回廊拐角处发现了她,她身后跟着两个小厮,各提着一桶水。
残阳将天空染成绚烂的红色,光晕让天晷蒙上一层朦胧,落下的光将她照亮,看着是那么的耀眼而温暖。
她走近他,需要抬头仰视才能对上他的眼睛。
她对他说着:“怎麽出来了?快进去,准备准备,洗头啦。”
没等他回应,夏青就自顾地进去了,身后的小厮提着水桶放进了净室。
走进净室,他看见她伸了一根手指进铜盆,在试水温,他站在那里静静地观察着她,见她没有要出去的意思,他便想退出去。
“愣着做什么?快来。”她早就注意到他了,见他傻站着不动,冲他招了招手,指着空地的小矮凳,“坐着,洗头了。”
彩儿这几日忙得晕头转向的,她不想麻烦彩儿,决定亲力亲为,说不定还能赚点好感度,得一个忠心耿耿的护卫。
她注意到他身上的伤口因为沾了水的缘故,有些发白。
长时间泡水不利于恢复,但是不洗澡的话就太脏了,也不利于恢复,洗澡这种事她又不能帮他洗,本来想让小厮帮他洗的,她的直觉告诉她,千万不能那么做,就让他自己解决。
事后多上几天药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洗洗头的话她还是可以帮忙的,对此她倒是感觉没什么,对她来说,他可是个金馍馍,其他的暂且不提,他会武功啊,多了一个得力帮手,还是免费的,多好啊,想到以后可以这样那样的使唤他,她就开心得不行。
“主人,不可!”他拒绝得很干脆利落。
半个月的毒打磋磨,他浑身已是伤痕累累,也彻底打碎了他的傲气,他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不得不学会低头,屈辱地叫出了以往绝不会喊出口的称谓。
她有些惊讶,眉头一挑,“你…叫我什么?”
看他紧抿嘴唇的样子,想必他自己也觉得羞耻吧。
她没硬让他再喊一次,而是温和的告诉他:“不用这么叫我,我不喜欢,你就叫我小姐吧。”
“小姐?”他嘴巴嗫嚅了两下,发出细微的声音。
夏青跨了两步,离他只有半臂距离,她双手抱胸,教育道:“你的伤口不易沾水,否则会腐坏。你得快点好起来,才能帮我办事啊,我可是你的…”她话语故意一顿,身体微微前倾,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的吐露,“救、命、恩、人。”
这个距离,可以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桂花香气,芳香的甜意,袭人心怀,他的心脏惊跳了一下。
他木然地跨步走到矮凳旁,乖乖坐好。
夏青动手能力极强,先用桃木梳将他的头发艰难梳顺,两下将他头发浇湿,打上皂子,搓出泡沫,仔仔细细的揉搓扣弄。
室内安静,只有时不时响起的哗哗水声和呲嚓的揉搓声。
他上半身趴着,双手放于膝上,任她在他头上搓弄。
她的头部按摩手法很好,他舒服得眯起了眼。
花了差不多一刻钟,夏青将他的头发洗得干干净净,用麻布吸干头发的水分,直到不淌水为止。
将他的头发理到背后,拍了拍手,她嘴角挂着一抹笑,很有成就感的样子,“好了。”
浅棕色的发到他腰部两寸以上的位置,湿发后带着卷,自然披散,顺从地贴在他身上,烛火摇曳,微弱的光在他身上跳动,让他刚毅的面容多了份柔和。
“上药的话,你自己能行吧?”
他没有开口,只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