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策的那句“不见”也只是随口一说，毕竟A市这么小，能遇见第一次就还会有第二次。

可他没想过第二次来得这么快。

他彻底僵住，“你怎么在这？”

有钱人表情无辜，“你们喊我来的。”

方一策看了眼手里的预约表，“真的是你？”

有钱人微微一笑，“是我。”

方一策又看一眼，“谢家淇？”

“谢家淇。”

“……”

方一策深吸两口气，“跟我来一下。”

谢家淇没动弹，“去哪？”

方一策已经走到接待区，转过身来死死地盯着他，浑身散发着“你不跟来就得死”的气息。

谢家淇被这个气势打败，乖乖跟了过去。

两人走到工作室门外的大树下。

时间还早，太阳斜斜地挂在天空一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影子很近，近得几乎要贴到一起。

两个人身高相仿，要对视也很容易。

方一策声音压得很低，“你怎么回事？”

“我真不知道。”谢家淇表情依然十分无辜。

方一策无语得满地乱窜。

他以往总被人说情绪稳定——永远一副全世界欠了他八百万的那种臭脸的稳定。可他其实只是单纯眼神比较凶，并不属于会在外边会有太多情绪的类型。

但他今天确实情绪波动得非常激烈！

靠！

方一策终于窜回了谢家淇面前，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这件事，天知地知。”

谢家淇却答非所问，“听说你不想见我？”

“……”方一策深吸一口气，“当我没说。”

“还能约你吗？”

“不能。”方一策扭头就走。

谢家淇溜溜哒哒地跟上去，“我刚就说了嘛，我们有缘。”

“没有。”

“怎么会呢，我们……”

“谢先生。”方一策直接打断他的话。

谢家淇沐浴在他的眼刀中，却依然笑得灿烂，“什么事？”

方一策手已经握上了办公室房门的门把，“现在是工作时间。”不要再胡说八道了。

“明白。”谢家淇眨巴眨巴眼，“但是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说。”

“你叫什么？”

“……”

“加个微信？”

“……”

“我能不能请你……哎呀！”

方一策一掌把他推进了办公室。

前台围观了他们刚才的全部动静，一脸好奇地凑过来，“怎么了？”

方一策沉痛摇头，“没事。”不堪回首。

“真的没事？”前台又看了眼他的表情，摸了摸下巴，“我倒是觉得那个谢家淇有点眼熟。”

“随便吧。”方一策心力交瘁，挥了挥手就回到自己工位上咬着吸管杯发呆。

都说祸福相生，他如今祸已经够多了，怎么还能祸上加祸？！

如果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昨晚一定不会走进那间酒吧，也不会再点那杯酒，更不会主动去找谢家淇搭话！

什么忧郁美男全是假的！一觉醒来就变成了这阳光灿烂的赖皮样，笑起来还眉眼弯弯，那双眼睛也沁了星星一样好看……

呸呸呸，想他干什么。

就算他长得再好看，脱了衣服再有料，现在也是……

“在想什么？”

“咳咳咳咳……”方一策差点被嘴里的半口水呛死。

偏头一看，谢家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出来，就站在自己办公桌边，笑得灿烂。

方一策镇定地抽纸巾擦桌子，“没什么。”

谢家淇笑容不改，“所以你叫什么？”

“……”方一策没好气地把工牌拍到他面前。

谢家淇低头看了眼，“小方设计师。”

“……还有事？”方一策用眼神送客。

“没了。”

方一策用手势送客。

“这么冷酷？”

“嗯。”

谢家淇眨巴眼。

方一策脸色越来越黑。

谢家淇在他新一轮的眼刀中无奈离开。

把人送走不到两分钟，方一策又听见有人喊他。

“小方。”

方一策循声看去，发现林昱站在老板办公室门边，表情十分严峻。

他面露疑惑。

“进来说。”

走进办公室后，方一策关门落座。

办公桌两边，一人双手抱胸翘二郎腿，一个双手放在膝盖上，挺直着脊背。

却足足五分钟没人说话。

如果是平时，方一策倒不介意在这坐着发呆。可今天一早来就没看过工作消息，他怕再磨蹭下去，工作群何止是炸开锅，而是打算送他下油锅。

又过两分钟。

方一策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昱哥，有什么……”

“你之前见过谢家淇吗？”

这个问题太过唐突又太一针见血，方一策表情有些挂不住。但是正常人都知道这时候绝对不能说实话，他依旧一脸淡定，“没有。”

“他是你表姐前男友。”

“……”哈？

方一策感觉自己要被空气呛到，“真的？”

“嗯。”林昱淡淡点头，“就认识你表姐夫之前的那个。”

“……”方一策微微一愣。

对于表姐的这段故事，他不算太清楚，却也有所耳闻。

——前男友被表姐抓到和其他女性手挽手逛街，还举止亲密。表姐那个暴脾气怎么可能忍，当即提了分手。可人类普遍有失去了才知道珍惜的劣根性，反倒疯狂认错挽留，甚至闹到了表姐公司。最后弄得局面很不好看。

他这才发现，原来这世上还能有比一夜情对象变甲方更尴尬的事。

那就是一夜情对象不仅是甲方，还是表姐前男友——甚至是个渣男前男友。

所以谢家淇刚才故意凑过来搭话，真的只是想再和他打一炮罢了。

方一策心头一丝莫名的悸动被这盆冷水浇熄。

“但是。”林昱一个转折。

“……但是？”

林昱拿出谢家淇的预约表，拍到他面前，“谢家淇点名要你负责。”

“……”搞什么。

如果是以往，看在谢家淇那张脸的份上，和他来往一下也没什么关系。可如今彼此不仅身份尴尬，谢家淇甚至还是那种人。他真的毫无……

“1800？！”方一策抬高了些声音。

预约表上设计费的位置，原本的每平800被划掉，用手写改成了每平1800。

这价格太闪眼睛，他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

谢家淇那间新房足足有120平，每平1800岂不是……

好大的手笔。

林昱面露苦涩，“我本来也想拒绝，但他给得实在太多了。”

“……”分明就是财迷。

“不过我和他说，得和你商量一下。”林昱挠了挠头，“你觉得怎么样？”

方一策表情微妙，再看了一会那个价格。

120平……1800……

正义的天平，开始向罪恶的金钱倾斜。

“提成怎么算？”方一策抬眸看他。

“你想怎么算？”

“一人一半？”

林昱皱眉，“会不会有点狠？”

“高利贷的都这么算。”

林昱抽了抽嘴角，“你是欠高利贷，不是加入高利贷。”别总和他们来往了。

方一策摸摸下巴，“四六。”

林昱深沉摇头，“三七。”

方一策嘴角露出一丝狡猾的笑容，“成交。”

“……”靠，上当了。

两个财迷的双向奔赴，结果就是方一策第二天一早就给谢家淇排好了他的装修计划。

林昱粗略扫了一眼，“三天就交稿，施工一个半月，我看你比他还急着住进去。”

方一策深沉点头，“面对大客户，我们要拿出十分的关心，十二分的诚意。”哪怕对方是个宇宙第一渣男，只要有钱，低头的速度可以比宇宙飞船更快。

“……”林昱摸了摸下巴，“十一点后再把这个计划发给他。”

方一策浅浅一挑眉，“明白。”

两个人再次双向奔赴，两肚子坏水叮当作响。

*

晚十一点半，连路口小卖店的黄狗都打了个哈欠。

方一策迷瞪着眼睛站在家门口，掏钥匙开门。

铁质的大门吱呀吱呀，在昏暗的楼道里回响。

进门后，他随手将挎包扔在地上，自己也顺势躺到了地上。

房子面积不大，就是一个最普通的一室一卫。房里摆了沙发和床，外加一个衣柜，就几乎没什么人类活动空间。况且他手长脚长，这么一躺下去，头顶着在家里改稿用的矮桌，脚还抵着床根，连人都舒展不开。

不过他也躺习惯了，缩了下身子就给某人发了他的装修排期。

某人的微信头像是一只宝蓝色瞳孔的布偶猫，看起来很是乖顺。但冒出来的白色泡泡却一如某人风格。

谢奇怪：小方设计师，这么晚还没休息？

方方：加班。

方一策翻了个身。

地面太硬，骨头被硌得有点痛，他又翻了回去。

谢奇怪：这么辛苦。

谢奇怪：但是我有个问题。

方方：请讲。

谢奇怪：名字知道了，微信也加到了，能不能约你吃饭？

“……”方一策手一抖，眼前顿时一黑。

新时代的手机实在太过坚硬，直角边方向精准，直直地朝鼻梁砸下来，给他砸得以为自己天灵盖都要裂开。

霎时间，他痛得整个人几乎要缩到一起，眼里也涌出了泪水。

他从小就怕疼，连不小心磕到一下桌角都要皱眉好久。不过幸好，就以他平时那副生人勿近的表情，一般人只会以为他在心里谋划着能不能把这个桌角掰断，不会想到他其实在委屈。

这下突然袭击来得又急又准，方一策等了足足五分钟才缓过来。

可就这五分钟时间，对面还肯不消停。

谢奇怪：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法国菜。

谢奇怪：实在不行泰国菜？意大利？西班牙？英国菜？

谢奇怪：哦，英国菜不行。

“……”搞什么？他疯了？

方一策一边擦眼泪一边揉鼻梁，还得抽空把输入框里蹭出来的一堆乱码删掉。

方方：……

方方：不了。

谢奇怪：没空？

方方：没空。

谢奇怪：没事，我可以等。你哪天有空？

方方：你没空的那天。

谢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