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策最后还是约了谢家淇见面。
不过不是吃饭，只是去谢家淇新房那做房屋实地测量，方便他后面出设计稿。
谢家淇的新房离他现在的住处实在有点距离，方一策起了个大早，倒了两趟地铁，将近九点才到地方——A市数一数二的高档住宅区，御水湾二期。
小区内绿荫环绕，设施齐备，安保森严。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小路上，保持着两米距离。
方一策今天依旧是半披半扎的小马尾，身上穿的一身黑，将他的肤色衬得更白。衬衣的剪裁很别致，上半部分宽松错落，用一根松垮垮的腰带勒出了一些腰身。
他出门太早，根本没睡醒。整个人低气压得不行，路边的花花草草被他看一眼都会马上打蔫。
可惜有人对他的锅底脸色免疫，走没多远就停下来等他，直到他和自己并肩。
方一策看都不看他，直接和他擦身而过。
“小方设计师。”
方一策脚步一顿。
“你怎么不等我？”
方一策回头，“等你干什么？”
谢家淇又换了一件花里胡哨的花衬衫，显得他整个人更加多情又轻佻。他笑了笑，“你不和我一起走？”
“没必要。”方一策冷酷。
“真的？”
“嗯。”方一策很冷酷。
“那我走了。”谢家淇抬腿要拐弯。
方一策一愣，“你去哪？”
谢家淇笑得十分无害，指了指右手边的小路，“你走错了，在这边。”
“……”不！早！说！
方一策默默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地再走一段路，终于进电梯。
方一策随便找了个位置站定，就开始盯着电梯门内侧的虚影转移注意力。
如果说地铁给他带来恐惧感的源头是车门关上那一刹那的摩擦声，飞驰的失重感，还有拥挤的人潮。那么电梯就是因为——这里是纯粹的密闭空间，和小时候那个被锁起门出不去的家里一模一样。
无助，孤独，还有……
“小方设计师？”
差点忘了，旁边还站着个谢家淇。
方一策淡淡看了他一眼。
谢家淇笑得温和，“你吃早餐了吗？”
“……”哈？
方一策默默收回视线。
“我有点饿了。”
谁管你。
“你想吃什么？饺子？面？”
都不想。
“粥？粉丝？还是小面包？”
方一策又想起前两天谢家淇说要请他吃饭时的那条消息。
所以他主业是说相声？拿手节目是报菜名？
方一策还是不打算理。
“油条豆浆煎鸡蛋，还有……”
叮。
电梯到达。
方一策无视了他后边所有的话，低着头快速走出电梯。
脸色却比上楼前好了几分。
走廊上回荡着一快一慢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啪嗒。
“小方设计师。”
又怎么了！
方一策默不作声地瞥他一眼。
“又走过了。”谢家淇已经停在了一扇门前。
“……”今天出门一定是没看黄历！
小方设计师从来没这么憋屈过。
皱着眉走进房，方一策拧着眉头开始工作。
他掏卷尺，谢家淇靠在墙边看。
他按测距仪，谢家淇站在旁边看。
他在速写本上画图，谢家淇还探头过来看。
光看就算了，谢家淇还冒出来一句，“徒手画直线？小方设计师好厉害。”
“……嗯。”毕竟专业，接这个赞美他接得心安理得。
“所以我能不能约你吃饭？”
……
燕国地图也太短。
“谢先生，我已经说过……”方一策偏头，却不小心对上他的视线。
谢家淇的这双桃花眼黑白不算太过分明，在似醉非醉的朦胧感里蕴着浅浅的温柔和深情。而那棕色的瞳仁里不仅映着窗外的阳光，还有皱着眉的自己。
啧啧啧，谢家淇。
想必就是用这张脸骗了很多人吧。
“不能，不吃。”方一策撂下一句，一脸云淡风轻地走开。
但他不会再被骗了。
在谢家淇明晃晃地注视下再忙碌一会，方一策手头速写本上的图纸也越来越完整。他再检查一遍，发现只剩下最后主卧阳台的数据。
他走进主卧，一边捧着速写本，一边低头继续在上面写数字。
加油啊小方设计师，只要做完这点，就可以暂时再也不用和谢家淇见……
靠！
谁关上的落地窗！？
砰的一声响，方一策额头被撞出一大片红印，在他光洁的额头上尤为显眼。
疼痛感来势汹汹，他眼角又瞬间冒出眼泪。
他刚想抬手，结果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他身形僵了两秒，缓缓抬头，果然看见落地窗上映着个花衬衫男人的身影。
……
埋了算了。
人生能尴尬到这地步，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方一策站在原地深吸两口气，强装镇定地拉开落地窗。
“噗。”谢家淇还是没憋住。
方一策回头一个眼刀。
谢家淇无辜眨眼，“怎么了？”
“……没事。”没事！
没事！
方一策咬着牙继续干活。
可有人就是不安分，没过几分钟，他又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方一策懒得再搭理他，继续忙活自己的事。
谢家淇凑过来，“小方设计师。”
“……又怎么了？”方一策欲哭无泪。他怎么能这么孜孜不倦？有这闲功夫去上班行不行？就算是甲方，也不能骚扰乙方上班吧？
“你待会有空吗？”
“没空。”方一策想也不想。
“很忙？”
“十一点开会，开完改稿，下午两点开会，继续改稿，九点下班。”
谢家淇似乎被震住，愣愣地张了张嘴，憋出来一声，“啊……”
方一策一把合上速写本，“我不是闲人，我需要工作，谢先生。”
“……”
*
量房终于结束，方一策头也不回地走进地铁口。
现在不是上班高峰期，站台上空空荡荡的没什么人。方一策随便找了个长凳坐下，无所事事地看着屏蔽门上自己的倒影。
他偶尔会像这样静静地看着自己。
起初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毕竟这世上再没有比看自己更免费的事情。但后来他发现和自己对视时，他能从中窥探到自己的内心。于是，他就渐渐开始以这种方式来思考现状，进而做出选择。
可他现在却觉得有些看不清。
因为谢家淇。
林昱说他是自己表姐前男友，他当晚就去表姐朋友圈里翻过照片。可惜时间久远，表姐也删得很干净。他翻了很久，才从四五年前的记录里翻出来一张极其模糊的侧脸。
不过侧脸也够了，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谢家淇。
这下谢家淇的身份坐定。
方一策作为乙方不好多说什么，但作为谢家淇的疑似好感对象，他想过摊牌。
告诉谢家淇自己的身份，劝他趁早死了这条心，大家合作完就一拍两散，老死不相往来。
但又有点不想摊牌。
在方一策所认知里，表姐前男友时常愤怒又暴躁，甚至会出手打人。可谢家淇无论是这几天的温和的表现，还是那晚甜蜜又缠人的情事，感觉上都和那个表姐的前男友天差地别。
是改邪归正？还是得手后才会本性毕露？
方一策有点不安，也有点好奇。或许正是因为这些，他下意识地对谢家淇的示好十分抗拒。
他在这二十来年的人生里，已经遭受过太多不确定。
他宁愿一概拒绝，也再不需要这种不确定的对象了。
轰隆隆隆，地铁进站。
方一策收回心神，面无表情地找了个空位坐下。
几秒后，地铁飞驰时的失重感再来。
方一策习惯性地开始深呼吸。
一呼一吸的间隙中，他莫名想起谢家淇那句“你吃早餐了吗”。
方一策愣了愣，很快又暗暗唾弃自己。
就说别想了，想了又能怎么样？难道他……
一声手机提示音把他剩余的念头堵了回去。
林昱：小方，回来了吗？
方方：路上。
林昱：谢家淇对你怎么样？
方方：……什么怎么样？
林昱：他有没有挖苦你，讥讽你，然后趁你不备打晕你？
方方：……
方一策选择无视这条信息。
打开专门用来给佳和投简历的邮箱，里面依然没收到任何回复。意料之中，他又随手切回微信。
除了林昱这种没事找事的，还有很多客户消息。方一策逐条回复完，就闲闲地看起了新闻。
推送里的新闻不是标题党就是虚假信息，他往常总走马观花地看过了事。可今天不太一样，有一条推送特别显眼。
《佳和地产老板去世，遗产分配大揭秘》
他手指不由自主地顿了顿。
片刻后，他还是点开了那条新闻。
文稿中写，上市公司佳和地产老板谢佳和因病去世，留下一份遗嘱，详尽交代了他庞大的家产与佳和地产45%股份的去向。
至于股份部分，其中35%交由他的独生女谢云容，剩余10%，则平分给了他的一对双胞胎堂侄。
谢佳和以及谢云容的长相早已人尽皆知，新闻稿中只浅浅提了几笔。更多着墨于谢佳和为何要把股份留给这对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还一并公布了这对双胞胎的照片和姓名。
那对堂侄叫……
叫……
方一策关闭屏幕再开启好几遍。
那对堂侄分别叫，谢家豪、谢家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