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策最后还是答应了谢家淇去看《夏梦》的最后一场。

时间就在等待谢云容的调查回复和工作中匆匆而过。

这天方一策和客户开了一整天的会，整个人开得晕头转向。他想起来要看时间的时候，才发现今天就是最后一场《夏梦》。

而现在，距离开场还不到两个小时。

……说了那么多回没空，终于遭报应了，这次是真的没空。

方一策揉着太阳穴推门进老板办公室。

林昱正埋头在电脑前画图，两眼发直。

方一策随手翻开他桌上一份文件，“这隔断我改了一版。”

“可以。”

“吊顶也挑高了一半。”

“可以。”

“下午请一小时假。”

“可以。”

方一策转身。

“……等一下！”林昱终于从梦游状态回来，“什么假？”

“事假。”方一策幽幽回头。

“什么事？”

“呃……”暂时没编出来。

“我的丧事？”

“……”方一策又扭头要走。

“回来。”林昱揉着眉心，“你要去哪？”

方一策在心底快速过了一遍能说和不能说的部分，“看演出。”

“……请假看演出？”林昱抽了抽嘴角。

“嗯。”

“热爱艺术？”

“……嗯。”

“不许去！”林昱拍案而起，“你知不知道今天有多忙？！”

“昱哥，我入职两年没休过年假。”方一策眼神凛冽。

“……”

“根据劳动法……”

“住嘴！”林昱撤回了一个劳动法，“现在就去！”

方一策在林昱的咬牙切齿中潇洒出门。

走进地铁口的时候，方一策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新奇。请假不是新鲜事，为了看演出而请假却是第一次。

他看了眼谢家淇给他发的信息，嘴角微微扬起。

方方：不用买票？

谢奇怪：今天有媒体招待票，你人来就可以。

谢奇怪：到门外了和我说，拿票给你。

方方：嗯。

到星云剧院正门外，方一策被外头的人潮吓了一跳。

果真如谢家淇所说，今天有媒体到场，路边停满了大大小小的面包车，还有不少人正在往里搬器材。

他有点头疼，选择慢吞吞地找个角落站定。

刚出地铁的时候已经给谢家淇发过消息，但他现在在这等了有五分钟，也没看见那个熟悉的人影。

这个谢家淇，又迟到？

方一策冷着脸掏手机。

不过他没打完两个字，旁边忽然响起一道男声，“等很久了？”

方一策循声偏头，却看见一个戴着黑口罩和黑帽子，只露出一双温柔下垂眼的陌生男人。

好可疑。

方一策淡淡收回视线，“不买黄牛票。”

“……”男人左右看一圈，快速扯下口罩，“我是谢家淇的朋友。”

方一策出他是《夏梦》里演歌舞厅老板的那个人，“满哥好。”

欧阳满又拉起口罩，“你认识我？”

“海报上有你的名字。”方一策指了指剧院大门方向。

欧阳满挑眉，“不带妆也认得出？”

方一策一副理所当然，“我从不认错人的。”

欧阳满失笑，摸出一张票塞到他手里，“他走不开，让我给你的。”

方一策低头看一眼，却发现上面写着赠票，“不是媒体票？”

进了两次剧场，他也上网学了些新东西，知道有媒体票和赠票的区别。

欧阳满眉眼弯了弯，“这是内部票，家属席。”

方一策歪头，又看了眼手里的票——1排16号。

他对座位号没概念，可到地方后才发现，这位置在第一排正中央，舞台近在咫尺。周围坐的基本都是媒体记者，他一个浑身黑还扎了个小辫子的真观众十分突兀。

方一策有点想笑。

谢家淇搞什么名堂？这就是他的惊喜？

不过确实很有面子。

方一策在第一排大爷似的翘二郎腿。

大爷似的打开相机。

镜头调整位置，画面里框住票面，以及后边空无一人的舞台。

看《书迷》时没来得及，上次来看《夏梦》也忘了拍，正好这次位置这么有面子，不拍一下说不过去。

咔嚓。

……快门声又忘了关。

方一策面无表情地关掉手机提示音。

幸好，刚入场时周围还有些吵闹，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这边。

方一策默默开始鼓捣那张照片。

点开修图软件，加滤镜，调光线。最后给票价、二维码和编号打上马赛克，留下闪亮亮的1排16号，以及内部赠票四个小字。

照片里那截黑色指甲盖有些显眼。

他顿了两秒，还是关掉了马赛克界面。

点到贴纸界面，再在内部赠票几个字上铺了一层半透明的爱心。

有点此地无银的嫌疑，但是方一策挺满意。来回看了这照片几遍之后，他点开了微信。

他手指下意识地要移向置顶处谢家淇的聊天框，却又忽然顿住。

手指轻敲几下手机边缘，他最终选择点开朋友圈，编辑，发送。

方方：看剧。

林昱回复：第一排？你热爱艺术？还是勾引艺术？

方一策删掉了这条回复。

不久之后，观众席灯光暗下，舞台开演。

在第一排看的效果确实和后排大有不同。灯光舞美直接在眼前闪过，台上演到激动时，他还能看见演员们微微瞪大的双眼，以及加快的呼吸。

不过，剧情还是原本的剧情。

汉生无情拒绝夏梦，夏梦嫁给富商。

她难产而死，出殡那日，小雨。

汉生拉着客人经过街口，“老爷，我为您绕一个弯，不多收钱。”

话说完，他径直转身。

此刻，偌大的剧场里，只有汉生的脚步声。

咚、咚。

脚步声停。

汉生忽然直起腰来，回头遥遥地望了几秒那座正在奏着哀乐的宅院。

紧接着，他又弯腰看向前方，将表情隐在阴影里，淡淡道：“今日有人出殡，不大吉利。”

全剧终。

这短暂的回眸似是杀伤力过大，无法抑制的啜泣声渐渐蔓延开来。

几秒后，掌声雷动。

在哭声和掌声中，演员和主创们笑着上台谢幕。

他们恶作剧成功似的笑容引来观众不满，台下开始集体喊退票。

男主角谢家淇笑得更加灿烂，“演完了才喊退，有点过分哈。”

台下媒体记者一边抹泪一边举话筒，“这都是你们应得的。”

女主角无辜摇头，“都是汉生的主意，千万别怪我。”

记者笑着看向谢家淇，“最后一幕加这个回眸，出于什么恶毒的用意？”

谢家淇语气无奈，“网上都在骂汉生冷酷无情，我们编剧看不下去了，让我趁最后一场给大家一个交代。”

台下响起一片笑声。

谢家淇指了指站在人群最侧边的两人，“所以我和导演，和编剧商量了一下，加了那几秒的回头。”

记者问道：“可是夏梦已经死了，这回头对她来说还有意义吗？”

“不知道。”谢家淇淡淡地笑了，“但是我想，夏梦或许只是想要汉生的犹豫。”

说着，他视线似有若无地扫过第一排，“要他的，一丝丝犹豫。”

*

谢幕结束。

观众也开始退场，不过方一策还没动。

他在等，等手机里弹出来新消息。但是人快走光了，那条新消息还没来。

方一策摸了摸下巴，站起身来。

“方方。”

熟悉的称呼，熟悉的声音。

方一策回头。

舞台下方的小门里走出来一个人，嘴角挂着笑，眼底一片深情。

不是汉生，是谢家淇。

方一策歪头，“你怎么过来了？”

“侧门那边没找到你。”

“我正要过去的。”

谢家淇指了指自己来时的门，“其实你可以从小门往后边走，不用每次都绕出去。”

方一策眨眨眼，“不用接下班？”

谢家淇挑眉，“你接谁？每次都是我接你。”

“听不懂。”方一策耸肩。

谢家淇失笑，“以后你直接去后台找我，随时都可以。”

手上有柔软又冰凉的触感一闪而过，方一策微微一笑，“嗯。”

谢家淇领他往回走，“惊喜怎么样，喜欢吗？”

方一策走在他侧后方，“喜欢的。”

谢家淇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方一策上次差点撞到他身上，这次长了记性，及时在他面前停下。

两人无声对视了一阵。

谢家淇又转身领着他向前走。

走廊不长，两人也走得很快。

最后停在休息室前。

谢家淇指了指另一头的房间，“我去卸妆换衣服，弄好了就来找你。”

“不去化妆间？”

“不去那边，人多。”谢家淇露出淡淡笑容，“我有话想和你说。”

“你想说什么？”

“三分钟。”

方一策想起来之前他让自己看懒人沙发的那次讨价还价，不由得笑了笑，“快去快回。”

谢家淇笑着点头。

目送他离开，方一策开门进屋。

休息室比化妆间整洁得多，几张小椅子胡乱摆放着，也只有休息一种功能。

他随便找了张靠墙的椅子坐下，就托腮静静想着谢家淇的那句话。

他想要自己的犹豫。

谢家淇会这么想，是不是也就代表着……

方一策轻咳一声，把脸上过于灿烂的笑容憋了回去。

手机忽然微微振动。

方一策看了眼来电显示，“谢小姐。”

谢云容那边听起来有些嘈杂，“我待会还有会议，长话短说。后半部分的内容找到了。”

“是什么？”

“翡翠产地的场口编号，还有赌石毛料的尺寸和编号。”

方一策眉头一皱，“我爸记这些做什么？”

谢云容沉默许久，“你爸可能……也有参与。”

方一策不由得瞪大双眼，“你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的那样。”谢云容忽然加快语速，“他和金盛是在一个地下赌石场认识的，后来关系一直很密。”

此时，方一策才猛然想起，金盛那张脸上的熟悉感是从何而来。

他高中假期回家时，偶尔会看见更偶尔回家的他爸坐在客厅里，身边还坐着个面容和善的男人。不过他当时没什么兴趣，匆匆瞥一眼就回了房间。

他皱了皱眉，“能查到我爸自杀前和金盛见过面吗？”

“不一定，我不是警察，尽力。”

“麻烦了。”

“就这样，先挂。”

嘟一声过后，休息室内又归为一片寂静。

方一策姿势没变，眉头却越锁越紧。

刚才那通电话的信息量太大，直接冲散了他脸上的笑意。

欠债、账本、赌石、金盛……

这些线索都隐隐指向什么，而那背后是一团迷雾，分辨不清。

休息室门锁响动。

方一策立即站起身迎上去。

房门开启，露出一张熟悉的侧脸。

方一策微微扬起嘴角，“谢……”

话没说完，他表情僵住。

来人站在他面前，皱了皱眉，“你是谁？”

走廊上那头又走来一人。

后来这人面露惊讶，“怎么回事？”

方一策看向他，怔怔道：“谢家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