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江雪扶着侍者的手臂，感觉自己上楼之后走了几步不到，就停了下来。
在他们站定的下一刻，房门便被灵力悄然推开。
谢江雪帷帽上的轻纱微微扬起，他站在门口侧了侧头，语气带笑，“不请我进去吗？蔺阁主。”
有人走到门口，握住谢江雪的手臂后动作先是一顿，然后带着人进入屋中。
“听到道宗传来的消息后，我想过很多次再见到你的场景。”蔺浔带着他坐到一处，然后又动手去取他的帷帽，“我想了很多，却始终无法想象拿不起剑的谢江雪会是什么样的。”
谢江雪一直任由他动作，此时抬起了被布条覆盖住双目的面庞，语气带笑，“现在你看到了，如何？”
蔺浔沉默的时间过长了。
就在谢江雪忍不住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对方忽然俯下身来。
过近的呼吸声吓了谢江雪一跳，他下意识想要抽身远离。
然而蔺浔却只是用手抚上他遮目的白布。
“那年叶清域十四岁生辰，我们几个聚在道宗星台喝酒，定下了临仙榜之约，你说你要登顶榜首。”
“你说百岁之下，当世无人可与你争锋。”
“长剑指星辰，杯酒敬山川。”
“我还记得你说话时眉眼明亮如耀日，那逍遥意气曾是我此生所见之最。”蔺浔诉说着他们的往昔，“我那时虽烦你和云天雾一副全天下你俩最厉害的德性，可你说你要做临仙榜榜首的话，我却是从未怀疑过的，可现在……”
“谢江雪。”他的声音低哑，“值得吗？”
谢江雪一直静静地听他说话，神情温和如旧。
“值得。”他说，“我求我道，便是值得。”
“……”
不知过了多久，蔺浔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然后他起身站到窗边，“跟着你的两个人，其中一个便是那天魔种？”
“他身上的魔气已经全部拔除，不该再称呼为天魔种。”谢江雪皱眉纠正他，“他叫慕琉声。”
蔺浔哼了一声，没有接这句话，转而问道，“你是为小夷山秘境而来？”
“是。”谢江雪答完立刻回问，“你又是为何而来？”
“硬要说的话，应当是为你而来。”蔺浔答道，“山海阁对小夷山秘境的推演太过模糊，等级和危险一概不知，这说明要么它只是一个极为普通的、不入阶的低级秘境，要么，它是山海云盘都无法推演的——”
蔺浔看着谢江雪，“仙阶秘境。”
“所以现在，你这位山海阁阁主是何看法呢？”谢江雪神情如旧。
“我依然没有看法。”蔺浔说道，“可我了解你，平平无奇的小夷山秘境无法让你连隐藏行踪都顾不得，非得跋涉一番前去。”
“可能我就是因为它的普通，才有闲心带人去历练一二呢。”谢江雪嘴角带笑，说的话模棱两可。
“也许吧。”蔺浔转身倚靠着窗沿，神情兴味，“但我不信，所以亲自来看看。”
“啊，还有一件对你来说不知道算不算好的事。原本各大宗门和世家对小夷山并无兴趣的，毕竟比起仙阶秘境出世的概率，它更大可能就是个没多少宝物的低级秘境，可是……”
蔺浔忽然笑了，“谁让我这个山海阁阁主做完推演之后，又亲自动身来了呢？谢江雪，你说他们会不会多想？不对，应当是已经多想了，毕竟今天昆仑墟少主已经出现，其他人想来也不会慢上几分。”
在大堂听到蔺浔和云天雾的声音之后，谢江雪就已经想到了这点。
“我如今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那些宗门世家之事同我无关。”谢江雪道，“我找蔺阁主，是来算账的。”
“哦？”
“窥探客人踪迹，当面编造谣言，借我之事赚取灵石，这些错蔺阁主认不认？”
蔺浔哼笑一声，走到谢江雪面前，居高临下地挑起对方下颌，“有事相求？”
“咳。”谢江雪侧头并将他的手拂了下去，“好吧，我需要你给我准备三个普通宗门弟子的身份，以及进了秘境之后帮忙照顾下我那两个小朋友。”
蔺浔挑眉，“你不自己照顾？”
谢江雪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心有余而力不足。”
蔺浔便没再多说什么，“到时候你们作为山海阁弟子一同进去。”
“不。”谢江雪摇头，“山海阁太过出名，普通弟子也不普通，我要的是那种彻底泯然于众人的非常普通的宗门弟子身份。”
这次蔺浔思考了一瞬，然后勾起唇角，“你不想见云天雾？”
“应该说是我不想让任何熟悉的人见到我。”谢江雪摇摇头，“原本连你我也不想见的，但谁让进了山海阁就躲不开蔺阁主的眼睛呢？再说了，原本小夷山秘境平平无奇，我很容易就能混进去，也是因为你的到来，增加了不少我暴露的可能性，蔺阁主不该负责吗？”
“行，我负责。”蔺浔肉眼可见的好心情，“想想那群人跟锅头蚂蚁似的乱转，结果要找的人就在眼皮子底下，听着就有意思。”
甚至于他希望其他人发现谢江雪的时间越晚越好。
最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虽然他明白这种可能性不大。
“放心，这两天我会替你们准备好的。”蔺浔做完保证后忽又补了一句，“秘境结束之后别急着走，我送你个东西。”
他毕竟是山海阁阁主，来了东陵不可能真的一直待在这个小小的飞仙堂，而不去管自己的大本营。
所以接下来几日蔺浔怕是没什么机会来飞仙堂和谢江雪叙旧的。
正合谢江雪之意。
*
蔺浔的动作很快，第三天的时候就派人送来了三枚青望宗弟子的令牌，这是个谢江雪都没听过的门派名字，说明确实很普通。
“谢公子，主人说明日青望宗的人就会过来带几位去小夷山，请你们做好准备。”
普通宗门不比大宗门，很多为了先一步入场或者在更前排的地方有和大宗门说话的机会，都会提前一晚在秘境入口处等候。
谢江雪心中有数，便点了点头道谢。
他将令牌收好后算了算时间，便绕到隔壁敲门，“小白，我们去看看声声的情况。”
“哎，来了。”
这三日谢江雪不便打扰慕琉声，便抓紧时间指导慕小白捋顺灵气运转的规律，也算是小有成就。慕小白现在总算是不再觉得自己的蒙珠五层那么虚了。
慕琉声的房子和他们隔着几间，慕小白一边带着谢江雪走，一边神采飞扬地说着自己的进步，满脸都是“我这么厉害快夸我快夸我”的表情。
谢江雪看不到，可听声音也知道对方的想法，于是笑着夸人，语气温柔真诚，让慕小白嘴角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飞仙堂客房的隔绝阵法可以让入住其中的人自主修炼，而不被察觉打扰，这也是谢江雪选择住飞仙堂的原因。
他们没有急着敲门，而是站在门口靠着栏杆静静等着。
谁也不知道里头的慕琉声到了什么环节，外部过于突兀的动静很有可能对他产生不好的影响。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门从里头打开了。
慕小白先是被扑面而来的异味熏得捂住了鼻子，然后看清慕琉神后发出一声暴鸣，“慕琉声！”
“你居然蒙珠境三层了！”
若非佩戴遮挡修为的法器，境界高的人是可以看透对方修为的。
他的声音引起了走廊中好些人的注意，可一听“蒙珠境三层”这样的话，就又撇撇嘴转过头去了。
“一把年纪才蒙珠境三层，废物还值得炫耀。”
按修士孩童时进入蒙珠境的年龄来看，慕琉声的确是“一把年纪”。
可他们并不知道，慕琉声只用三日时间便找了修炼法门，同时一连跨越两阶直接到了蒙珠境三层。
谢江雪对这种“天才”式的修炼却接受良好，毕竟他自己曾经的速度也和这差不了多少。
不过……
谢江雪笑了起来，“声声还是先沐浴一番吧。”
进入蒙珠境便会洗经伐髓，身体中的杂质和污秽都会排至体外，气味自然不怎么好闻。
慕琉声的脸色黑了黑。
他也嫌弃自己身上的味道，但是察觉谢江雪守在门口他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知道了谢江雪和自家主人关系匪浅，飞仙堂的侍者对他们的要求自是不敢怠慢，很快就准备好了一大桶泡着灵草的稀释灵泉水。
慕琉声一番梳洗之后慕小白又是“哇”了一声。
“声声哥，你皮肤变得好好啊，气色也好，整个人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的，一等一的英俊潇洒。”他毫不遮掩地夸奖。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声声长大之后的模样呢。”谢江雪的声音免不得有些失落。
慕小白知道自己说错话，整个人的面色瞬间为难起来。
慕琉声直接半蹲到谢江雪面前，然后抬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看不到，但可以摸得到。”
谢江雪的落寞只是一时的，更别说慕琉声难得如此软和贴心，他笑了笑，没有辜负对方，用指腹一点点勾勒着手下的面庞。
眉毛粗且浓密，眉峰凌厉，眼尾是上挑的，鼻梁格外挺拔，唇瓣微微抿着，偏薄，下颌棱角锋利，无端让谢江雪想起自己曾经的佩剑。
慕琉声就在那儿静静地蹲着，一动不动，只是仰头用视线一遍遍在谢江雪的脸上逡巡。
他让谢江雪摸自己，自己也不甘示弱地盯着人，似乎要将对方的面容完全刻进脑海似的。
慕小白站在一旁看着，觉得气氛微妙极了。
他好像有点多余？
“确实是英俊潇洒。”谢江雪笑着说道，“可惜小时候脸上的软肉都没有了。”
闲话几句之后，他拿出令牌，“明日我们便装作这个青望宗的弟子一同去小夷山。”
“小夷山秘境危险度不高，正适合还在蒙珠境的你们历练，到时遇到野兽或者机关不要畏惧，用灵力也好，用别的方式也好，尽可能地尝试对抗。修士对于灵力的掌控仅靠书本是不可能完成的，必须实战。”
“但也不要过于莽撞，若是遇到自己无法解决的危机，就及时逃跑离开，也可以可以求助山海阁之人。”
慕琉声听完皱眉，“你不和我一起？”
谢江雪笑笑，“进去自然是一起进去的，只是到时候你们需要实战历练，我跟不上你们可能要分开走。不过不用担心，山海阁的人会保护我的。”
慕琉声想了想，这好像没有问题？总觉得哪里不对。
可他确实需要通过实战提高修为。
从那天知道谢江雪和旁人的许多关联之后，他就迫切地想要提高自己的实力。
在修真界，他想要永远站在谢江雪面前，就不可能以一副凡人之躯实现这个愿望。
“好。”慕琉声点头。
慕小白自然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
谢江雪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第二日午后，飞仙堂的侍者果然带着一中年男人到来。
“这位姓石，是青望宗的领队长老。”侍者指着人介绍。
谢江雪戴着帷帽微微颔首，然后道，“石长老好，在下姓谢，谢雨齐。”
“慕琉声。”
“慕小白。”
几人介绍完之后，侍者转向石长老，“青望宗明日跟在山海阁后进秘境，希望长老至少能在今晚照顾好我们阁主的几位朋友。”
石长老先是面露喜色，然后连连点头，“是是是，请阁主尽管放心。”
几声保证后他的态度和语气更加恭敬了，“三位，车已备好，请随我来。”
小夷山在九韶城边上，离得不远，一行人坐着马车一个时辰便赶到了。
此时外围已经有不少分别聚在一处的势力了。
“那边守在秘境门口，身着青衫的是腾山书院弟子，站于另一边的女修则是千机堂弟子。”石长老向他们介绍。
慕小白好奇，“那裴夫子和秋水仙子在吗？”
石长老：“……”
慕琉声一把扯回慕小白，“我们在哪儿休息？”
谢江雪身体不好，他得提前准备些东西，不然这荒郊野外的，一不小心就得生病。
“我领三位过去。”
青望宗来的人不多，稀稀拉拉十几个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