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是天生的权谋者,也没有人能是权利游戏中不劳而获的赢家,女帝也不外如是。
武则天没有显赫的身世,入宫之后也没有很高的起点,甚至在一段时间内这都是套在她身上的枷锁,但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她一朝成就女帝之位才更显传奇。
正如现在,如意有求于皇后王婠,即使在权谋之道上她天赋异禀,但现阶段一样要被王婠拿捏,那就是假如你有求于人,就要先自己做坏人,自己脏了自己,置身事外当然可以做白莲花,但别人没有为你承担责任的天经地义,所以王婠告诉如意她会考虑考虑,正如王婠所言,李忠和李弘于她而言都是螟蛉养子,她何必多此一举来更换太子呢?其中的不确定性王婠没必要沾染。
还有一个原因,如意想做什么自己可以先做,如果需要王婠的帮忙,那至少要看如意自己做到哪一步,有没有值得王婠出手帮忙的地方,毕竟如意是在为自己的儿子谋求太子之位,就算是萧未央当初为了自己的儿子李素节上位东宫都不惜亲自下场。
因为如意以色侍人,俗话说色衰而爱驰,在后宫,皇帝喜新厌旧是很正常的事,王婠就是要考量一下如意现在在李治心中的分量,看看如意还是不是李治的偏爱,再者,就算李治还独宠着如意,又会不会有册封如意的儿子做太子的想法,在这上面,宠爱也是有等级区别的,李治对如意的宠爱会不会动摇太子的位子?
所以王婠会看情况再决定自己的做法,这就是所谓的考虑考虑,如果李治有这个想法,是必定会跟王婠商量的,毕竟王婠是皇后,还是现任太子李忠名义上的母亲,如果如意能吹成功这个枕边风,王婠不介意帮她美言几句,顺便收养李弘做自己的养子,这才是王婠的打算,永远一本万利不会输,反之,就算如意自己失败,那王婠也不会损失什么。
如意或许一开始不明白王婠的言外之意,以为是王婠在推辞这件事,但如意在权谋之道上的天赋最终让她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可是让如意自己对李治又如何说起这件事呢?如意本就知道李治恼烦于册立太子这件事,所以她才想要走王婠的路子,如果她不知深浅自己贸然去做这件事,不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如意不认为自己有这个分量,一时之间如意就陷入了两难之中,做还是不做?她对萧未央的仇是报还是不报?
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意想起了李治对她说的“世家和臣子”理天下之说,所以这会不会是自己的机会?只是如意没想到自己最终还是摆脱不了对李治施展美人计吹枕边风的命运,这也是她现在最大的资本了,之前她没有在高阳公主的压力下对李治用美人计,但在皇后王婠的阴谋下美人计就是如意唯一的选择,这就是生活,看似选择很多的时候,其实只有一个选择,你不做选择的时候,现实会逼着你做出选择。
并且如意还有一个心结,那就是她当年进宫之前,对自己娘亲杨氏的承诺,要平庸一点,不出风头,不要跟别人争强好胜;要自己管好自己,不要因为不必要的怜悯之心介入别人的争端,还有就是礼尚往来知恩图报。
如果说不争就不会输是杨淑妃和李恪母子在朝堂的处事之道,那这三点就是杨氏牡丹告诉自己女儿如意进宫的偷生之法,如意这些年也一直都把这些话谨记于心,虽然她已经几次介入纷争,但大都是被动的陷入其中,是不得已之下的自保之举,而现在,她是想主动出击报复萧未央,这也是她心中的一道坎,就代表她违背了当年对娘亲的承诺,违背誓言,也是她难以下决定的原因之一。
只是如意不知道自己心不在焉的模样早就被李治看在眼里,李治喜欢如意就是因为如意一直都在扮演李治知心姐姐的角色,遇事不明问如意是李治的一贯习惯,这是他从太子时期就养成的习惯,他知道自己脑子没有如意灵光,害怕自己想不明白就会跟如意讨论,也很少看见如意有这样魂不守舍的时候,所以李治就在好奇如意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于是开口问道:“怎么了?最近看你心不在焉的样子,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有什么为难的可以告诉朕,朕来帮你。”
如意没想到自己的异常会引起李治的注意,她不知道这件事对她的影响很大已经能够被外人看出端倪,但现在李治已经问起来,如意是说还是不说这件事呢?如意想要装作若无其事的作出否定,可是转念一想,没准这就是她唯一的机会,这样的机会一旦错过恐怕就没有了,这让她想说出的“没事”就卡在了嗓子眼儿。
李治看着还在发愣的如意,等不到她的回应更加好奇道:“怎么了?你觉得有什么事就连朕都不好处理吗?所以说不出口?”
如意深吸一口气,抓紧了掩在衣袖中的双手,她决定放手一搏,如意声音颤抖的道:“奴婢放肆,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治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如意道:“可是,奴婢这些话说出来可能就是一种罪过。”
李治笑着道:“说吧,朕恕你无罪。”
如意道:“那奴婢就斗胆讲出来,奴婢是在为皇上忧虑。”
李治更加好奇:“为朕忧虑?昭仪为朕忧虑什么?”
如意的想说的话已经说出口,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没有了后退的可能,自己选择的路,就算跪着也必须要走下去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意反而镇定了下来,看着李治道:“陛下有大志向,希望自己能上承先帝遗志,整治百多年来皇权旁落世家的沉疴弊病,所以才会有皇上与臣子共治天下而不是与世家共治天下的说法,但世家势大是经年累月下来的结果,就算是如先帝一样英明也多受制于世家的掣肘,所以这件事非愚公移山的大宏愿不能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陛下任重道远矣。”
李治道:“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河,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有些事只有积少成多方能聚沙成塔,朕承父皇之恩方有天下,子承父愿就是朕的使命,父皇在位时就是在把治理世家作为皇帝重任,朕又怎么能畏难而退缩,虽有千难万阻也唯有奋勇向前,不过朕还是理解昭仪为朕的担忧。”
如意道:“皇上言重了,奴婢位卑言轻,也只能做到为陛下忧虑这一件事,奴婢愧对陛下。”
李治笑着道:“位卑又何妨?昭仪虽位卑但未忘忧国,为朕之心不弱于朝上诸臣,朕甚欣慰之。”
如意闻言马上颔首自谦道:“奴婢羞愧,哪敢与朝堂诸位大人作比,只是妇道人家的些许浅见,登不得大雅之堂。”
李治点头道:“所以昭仪对于朕所言世家与臣子理天下之说可有什么破局良策?说出来朕听一听。”
如意犹豫一下道:“天下,是天子的天下,而不是其他谁的天下,所以奴婢以为朝臣可以帮助天子治理天下,但不能干预天子天下的传承,这就是东宫的册立,奴婢认为太子人选选拔必须脱离于世家朝臣之外,这就是未来天子摆脱世家干涉的第一步,而不是陛下与世家朝臣共商此事。”如意说到这里就不再言语,她相信李治已经明白她的想法。
李治听着如意的话,面色逐渐变得阴晴不定,他自然明白如意言语里指的是什么,东宫册立不就是太子之事吗?李治知道自己当初册封李忠为太子就是相当大的妥协,不管是册封太子的时机还是对太子人选的甄选,都是李治无能为力下的妥协:当时李世民的国丧期刚刚结束,高阳公主等人代表的宗室就拿这件事来对李治发难,这也是朝堂沉寂三年之后的第一次党争,结果完全没有任何铺垫,直接就进入了水火之争,当时的淑妃萧未央也为了自己的儿子李素节上位亲自下场入局,一时间没有子嗣的皇后王婠和支持她的长孙无忌就落入了下风,好在王婠在一年前明修栈道暗度陈把如意接进了宫,算是在后宫范围内用争宠赢了萧未央,如意就是她的棋子,然后王婠又用螟蛉养子的计策来做自己的缓兵之计,才最终强行推动了庶生皇子李忠上位太子,这次实际上就是长孙无忌最接近失败的一次,高阳公主等宗室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但所有人都忽视了身为皇帝的李治对这件事的想法,朝堂上两方势力斗得你死我活,结果当事人,当朝天子李治被忽视在了角落里,但王婠还是用以后可以更换李治选择的太子人选说动了李治对李忠的支持,可是不管结果怎么样,李忠做太子就是李治对宗室、对长孙无忌、对皇后王婠的妥协,既然这样,这又哪里的来脱离世家朝臣的左右?李治没想到如意说的破局之道会是从太子之位开始?按道理来说现在已经没有了宗室诸王的瞎掺和,李治可以着手此事,是一个不错的破局点,可是储君是一国之根基,上一次就因为太子这件事让宗室和长孙无忌闹得不可开交,可以说这件事非同小可,但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如果李治能够达到换太子的目的,那就是李治开始掌控皇权的最佳证明,李治一时间也开始举棋不定。
良久之后,李治沙哑着声音道:“这是你的主意,还是皇后的想法?”李治想到了当初王婠对自己说的话,想知道如意是不是受到了王婠的唆使。
如意对李治的提问一时间想用王婠来为自己的想法做助力,但最终她还是承认道:“这只是奴婢自己的想法,奴婢虽然跟皇后娘娘知会过这件事,但皇后娘娘说是让奴婢亲自向陛下建言。”
李治诧异道:“皇后没有拒绝这件事?”
如意道:“皇后娘娘只说让奴婢亲自建言此事,其余皆没有。”
所以王婠是在默认这件事?李治不由得这么想。
李治问道:“所以你举荐的太子人选是谁?”
如意道:“奴婢放肆,是皇上与奴婢的皇子,李弘。”
说到这里李治就明白了很多事,王婠对这件事保持沉默不管是对如意还是对自己都是一次试探,就想王婠在册立李忠时的试探,王婠也为自己留了后手,说是有朝一日李治可以册立自己喜欢的皇子为太子,这不就是为今天的事留余地吗?并且王婠当时也是对刚刚出生的李弘若有所指,也正是因为这样王婠才会让如意来试探自己。
到了这个时候,大家都不是傻子,所有问题也不必明知故问,就算是如意也是在想明白之后才选择冒这个险对李治说出这些话,只是在三人当中,王婠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稳坐点鱼台,李治是有决策权,可以选择做还是不做,他有权选择入局与否,只有如意是唯一的赌徒,用自己的身家性命荣华富贵来赌,一旦输了,不但这件事会失败,没准她还会失去李治的宠幸,这就是弱者面对的现实,想要抓住机会就只能倾尽所有选择赌一把。
李治又陷入了长久的沉思,现在知道了皇后的态度,他该怎么做?如果选择做,就是他在接过如意手中的接力棒,自己选择冒险了!但这不失为一种较为温和的收回皇权的方法,就看朝臣怎么应对,所以李治对如意道:“这件事你就先去跟皇后商量吧。”
如意听到这里藏在衣袖中的双手抓的更紧了,指甲深深地掐在肉里都不自知,因为她赌赢了,李治现在也是默认了这件事,所以才会说让她跟皇后商量的话,这就证明如意在李治的心中地位要更高一些,这个结果让她失去了一直保持的镇定,喜笑开始形于色,但她还是不忘对李治谢主隆恩。
如意再次找到王婠的时候王婠就猜到了这件事的结果,虽然李治没有亲自过来告诉她应该怎么做,但王婠明白,如意就是二人中间的传话人,如意也是因为有了李治的准信儿才会再次过来找自己,这让王婠多少有一些心酸,她也没想到这个卑贱的武如意会在李治心中有这么高的价值,甚至会推动她的儿子上位太子,但王婠也不会因为李忠是她的养子就反对此事,正如她之前所言,李忠和李弘都会是她的养子,她只会选择对自己更有用的养子,既然李治喜欢李弘,那李忠算什么东西?还有一点,就是王婠收养李忠的时候李忠八岁,年岁已经不小,并不利于王婠和他培养出母子感情,并且王婠也看不上被宫人刘氏养大的庶生子,麻雀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相反李弘现在还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王婠有足够的时间陪着李弘长大,做一个好的养母,这也是王婠在为自己以后的皇后之位做打算,所以哪怕武如意在她心中是一个贱婢,王婠都会笑着接受。
至于王婠为什么会有这样矛盾且别扭的做法,与其说是王婠顾全大局倒不如说是她委曲求全,这也是王婠一直以来的生存之道,因为没有诞出子嗣是王婠最大的且不可弥补的缺陷,这就注定了王婠的皇后之位会时刻处在摇摇欲坠的地步,这是王婠每天睡觉都会被惊醒的噩梦,她不想失去自己的皇后之位,那王婠就只能依靠别人,一是皇帝李治,皇后是皇帝的皇后,所以皇帝让谁做皇后谁就是皇后,所以王婠必须讨好李治,再就是长孙无忌,长孙无忌是大唐监国,是权倾朝野的左相,王婠也必须讨好长孙无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