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有次发烧很严重,爸妈去了外地,只有管家和阿姨在,我躺在床上烧着,知道他们把我照顾得很好,但总觉得心里空着。我烧得半梦半醒,一直醒来又睡去,却又没有真的睡去,在那漫长的、像行走在黑暗的沙漠中的过程里,小钰一直在我身边,我能感觉到他小小的手握着我的手,能感觉到他的额头轻轻贴上我的额头,还听到他在旁边一遍遍小声叫‘梁衡哥哥’。”梁衡在心里重复着记忆中的那句“我会一直陪着你”。
梁衡的手握着陆景的手,手指细细描摹,掌心回忆触感和温度,像是跨越时光,替小梁衡回应了那没有握住的手。
小时候、发烧、陪着,陆景心里过着记忆的关键词,百感交集却只汇成了口中一声轻轻的“梁衡哥哥”。他转头望向梁衡,惊喜、遗憾、不甘、无可奈何,几欲开口再说些什么。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几天陪着我的不是小钰,”梁衡握紧陆景的手接着说,“可我已经喜欢上他了,不管那时候是不是他,之后和他相处时的欢喜和心动不会骗人,我喜欢他。”
我喜欢他,即使最初的心动节点认错了人。
陆景脸上掠过苦笑,“所以,当时误以为的陪伴只是提供了一个契机,真正的喜欢是在一起相处的时光中生长的,喜欢的是小钰这个人,而不是那几天的陪伴。”
“是……”梁衡答得并不干脆,因为心里有愧疚。他知道记忆里的那双小手、那一声声的“梁衡哥哥”是陆景,他也知道自己的话和自己最近的行为都是在伤害陆景。
他在情感上受了伤害,却转而又伤害陆景,陆景只是喜欢他,却承受了很多无妄之灾。梁衡心里短暂地浮上“放过陆景”的念头,又很快被他掐断了。他不知道自己和陆景这样算什么,也不明白自己现在对陆景的感情是怎样的,可他知道,他离不开陆景。
陆景知道,梁衡的话里略过了什么,自不必追问,因为问了只会让自己更难过。
梁衡的话里略过了他的残忍。
他是在高中的时候知道的,知道记忆里的那个人是陆景。
那时候他在苏钰家看相册,有几张是苏钰小时候和爸妈一起去游乐园的时候照的,照片右下角标着时间。他问苏钰时间是不是错了,苏钰说没有啊,又看了看照片后面夹着的门票,确定没有错。
梁衡清楚地记得自己生病的日子,因为在那之后,他把日历上的那几个日期圈了起来,每每看着那几个数字,都在想:要对小钰很好很好,要保护小钰一辈子,要一直和小钰在一起。
梁衡回去问了管家和阿姨,他们翻出陈年的记忆,都很确定地告诉梁衡,是陆景。
知道真相的梁衡有立马为陆景做些什么的冲动,可陆景早不在身边了,隔着分开的距离和时光,在想到苏钰的笑容时,化作一句“算了”。
他的残忍是毫不犹豫的舍弃。被舍弃的陆景是不重要的。
在梁衡与苏钰看照片时,距他们很远的陆景正托腮看窗外的落叶。他住在学校,周末也不回去,便常在教室看书。
学校的绿植都是一种无聊的板正,一排排在路边和空地种着,秋风一吹,满地落叶,只留下日渐光秃的枝干。爸妈离开后,陆景总觉得,秋天的风和温度总是能钻进人的心里,它勾出人的难过,却又让难过无处可藏。他忙低头将自己埋进书本和试题里,是躲避,也是逃离。
那些灰冷无助的经历一层层覆盖,将陆景从前的记忆掩埋。
初春的天依然黑得很快,陆景靠在梁衡肩头,看着最后一抹天光被夜幕吞噬,一如他的心情。
*
那天以后,梁衡和陆景间有了微妙的平衡,或者说,是选择性地忽略了心里的忧伤,短暂地安于现状,时而自欺欺人地暧昧。
陆景依然周五回,周一走。但奇妙地,陆景不在的夜晚梁衡也能睡好了。
住在一起的夜晚,他们相拥而眠,不在一起的日子也各自过好自己的生活,空气里漾着甜,即使是飘忽朦胧的,不确定持续多久的。
*
周日晚上,梁衡注意到房间里多了个小礼物,包装精巧,看上去很用心。是陆景买回来的没错了,要送给谁,那还用问吗?
梁衡——该礼物未来的主人,表示自己才没有想要礼物呢,才不期待呢,边想边不停地瞄,到底是什么呢?
晚上,陆景只是把礼物放进抽屉里,并没有要送出来的意思。
梁衡左等右等没等来礼物,拽过被子背过身气鼓鼓准备睡觉。
陆景不明所以,凑过去抱住梁衡,却没被搭理。
“哼!”梁衡在心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第二天陆景去上学了,要几天不回家住。梁衡好奇心作祟,拉开抽屉看礼物还在里面,很想打开看看,反正迟早都是自己的,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在说:“说不定是陆景准备的惊喜呢?提前打开就没有仪式感了,他那么早买好,一定是很用心地还准备了其他的东西,不能辜负他的用心!”
梁衡坚定地没有再碰,一心等待惊喜。周四下班回去看到陆景竟然在家,他惊喜陆景提前一天回来了,又骄矜地知道自己一会儿就要收到礼物。如果人有尾巴的话,这位的尾巴已经翘上天了。
两人在客厅坐着,各自看着手里的书,实则心思都在别处。梁衡不停偷瞄,只等陆景开口说些什么或者做些什么,而陆景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陆远的生日在春暖花开的三月,是个周五。陆景前一个周末买好礼物放在家里,准备周四去给他庆祝生日的时候拿过去。
陆远爸妈离婚得早,好些年都是他一个人,虽然不缺钱花,却常是孤单的。好在他没心没肺,人帅性格好,大家都喜欢他,因此并不觉得“孤寡”。
陆景知道欢聚过后的落寞会更让人难过,每年都留下来陪他。
此时,他正犹豫怎么和梁衡讲自己今晚不回来了。报备一下是应该的,晚上不回来也是正常的,可他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归根到底,是他和梁衡还不算熟,也少正常的相处。即使是一些时期短暂的暧昧,也是小心翼翼,怕做错了什么打破幻景。
“今晚陆远生日聚会,我去他那里。”似乎在解释为什么提前一天回来了。
“会很晚吗?我去接你。”梁衡依稀记得陆景大学时有个很好的朋友,经常粘着他,两个人名字很像。他还没意识到老婆和礼物今晚都不属于自己,头也不抬,故作漫不经心地翻了一页手中的书。
“不用,是很好的朋友,我晚上留下陪他。”
留下?陪他?不是少儿不宜的意思吧?肯定不是!梁衡心里震惊地发问并自我回答,面上却不在意似的回了声:“哦。”
陆景总觉得梁衡怪怪的,一步三回头地看看,也没看出个什么,便上楼去拿东西准备出门。
有点装不下去的梁衡看了眼手表,七点二十。
梁衡倚着门框,看陆景从抽屉里把礼物拿出来。他盯着礼物,无理取闹地愤怒地觉得那该是自己的东西!
梁衡在陆景走到身边时,将人按在墙上,顺手关上了门。
“梁衡?”
梁衡的鼻尖蹭着陆景的脖颈,呼吸着他颈间信息素的味道,“我也想要礼物。”
陆景轻轻挣动,想把梁衡推开,“会来不及。”
“不会的,你好好配合就来得及。”梁衡一边蛊惑,一边将手伸进陆景衣服里。
每年陆远的生日聚会,陆景都是第一个到的,不忙的时候甚至一整天都和陆远在一起。
八点多的时候,陆远见朋友们都陆续到了,担心陆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便给陆景打电话问情况。
来电铃声响起时,梁衡正俯在陆景身上,他按住陆景去摸手机的手,任那不太符合陆景气质的“海绵宝宝”铃声一直响着。
“别闹,让我接电话,是陆远打来的。”
“你怎么知道是他?”梁衡故意不让他拿到手机,有的没的逗他。
“是设置的专属来电铃声。”
梁衡挑了下眉,心中不平:他还有专属来电铃声?还海绵宝宝?没品!
铃声断掉又立马响起,梁衡在陆景的催促下没好气地上交手机。
“小远。”
“小祖宗,你可算接电话了,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没……唔……”梁衡捏着陆景的腰,故意往里顶了顶,陆景咳嗽着掩饰,又接着同陆远解释,“学校里有事耽误了,我马上就到。”
“不着急,路上注意安全。”
陆景应了声便匆匆挂掉电话,怕梁衡再在他身上使坏。
使坏后的梁衡却有些不满,向陆景抱怨:“你都没有给我生日礼物。”梁衡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生日还没到,现在就埋怨没有生日礼物简直是无理取闹,他想要找补些什么,却见陆景沉默着,眼神黯淡。
陆景有些难过,还很委屈,因为他有准备的,每年都有。
分开的那四年,他每年都有准备,但他不知道梁衡的最新情况,不知道他会喜欢什么,每年都是满怀欣喜地准备,又忐忑地想象梁衡收到礼物时的样子,可在过年见到梁叔叔和阿姨的时候,又心中生怯,每年都没送出去,礼物留在自己这里,旧的灰尘拂去,又生新的灰尘,一年一年,覆上一层旧色。
上大学后,他终于可以在梁衡生日的时候当面送他礼物了!可梁衡身边总那么多人,他被淹没在人群里,他的礼物掩埋在礼物堆里,他贪心地想看到梁衡打开礼物时的样子,想听梁衡讲讲他喜欢这份礼物吗,可他又清楚地知道,梁衡能看一眼他的礼物就是很大的幸运了。
陆景现在抱着梁衡,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他紧紧拥抱着自己的幸运,光洁的手臂贴着梁衡的背,手珍视地抚摸着,虔诚地在梁衡肩头落下一吻。
梁衡不知道陆景心中是怎样的忧伤,又是怎样的满足,只是觉得陆景怎么这么懂事,他回应着陆景的动作,伸手往床头摸了个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