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见过县主,县主妆安。”
沈寒乔行过礼后,这才仔细端详起这个历来在世人口中备受赞誉的安宁县主,桃夭今日穿的甚是素净了些,与她这个县主的身份稍微有一些不符。
因着今日是马球会,她今日亦不大想出挑,就让莲花找了套青绿色的衣裙给换上,脸上也不施胭脂,只是浅浅用鸭蛋粉随意地压了压,眉毛不过是最寻常的柳叶眉,但因她身上有一半儿的大宛血统,无论什么颜色她都能压得住。
“初次见县主,觉得甚是亲切,民女也没有什么能够拿得出手的礼,只把方才赢得的这一套岫玉香具赠与县主聊表心意,还望县主莫要嫌弃。”
沈寒乔说着,便将手中的岫玉香具往前递了过去,桃夭被她这么突如其来的示好给吓了一跳,这马球会是柳后主办的,自然马球会上所得的彩头也是由柳后出资的,那这便是帝后的御赐之物,这丫头就这么随随便便地送人了?
“这……只怕是不妥吧。沈姑娘辛辛苦苦地赢来的彩头,我怎好收这样的礼。”桃夭笑着又将沈寒乔递过来的那套香具给轻轻退了回去,另道:“且这是御赐之物,沈姑娘还是好好收着吧。”
柳后听到这里,微微侧首笑说:“这个无妨。既然赢了这个彩头那就是沈姑娘的,沈姑娘怎么处置都行。”说罢,又思量了一会道:“如若县主觉得难办,吾倒是有一法子。不如就把这套香具再设成彩头让后头的姑娘公子们抢去吧,咱们也好看个热闹。”
桃夭见着上面主事儿的发话了,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又觉得皇后的这个想法甚是不错,还未出声,便听得那沈寒乔笑道:“还是娘娘的主意好,既如此……”
“小娘子若是真不想要这套香具,不如就赠与我吧。毓庆宫的书桌上倒是正缺这么一套香具。”
沈姑娘的话语被打断,众人回首望去,只见赵理换下了刚刚的那身红色骑装,继而换上了一套大红色绣松柏纹样的衣衫大步流星地进了席间,途中时不时地伸手往其他几个公子哥儿的席面上捞了几个果子吃。
皇后见状皱了皱眉头,故作嗔怪地道:“才下了马不好好歇着,跑这儿来耍什么威风,伸手就往人家的席面上那果子吃,成何体统。”
“娘娘莫怪,那几个哥儿都与我在春香阁吃过酒,分外要好。这几个果子想必他们还是孝敬得起的。”正说着,赵理便转过身去,冲方才的那几个男子挑了挑眉,那几个男子满脸羞愧,恨不得找条地缝给钻进去。
“春香阁是什么地方,你这样的身份过去岂不是太过失了分寸!”柳后越说越生气,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地叩在了桌子上。
“言官知道了该如何想,官家知道了又该如何想?你父皇近些时间身子本来就不甚好,你还做下这般的祸事,倘若你沾上什么,叫吾如何去见你母妃!”
柳后厉声呵斥,激动地站了起来,马球场上刚刚还在喝彩叫好的人群在这刻立时噤声,连场上正在厮杀的几个官眷们都停了下来,望向了这边。
“娘娘何必动这样大的气,不过是去喝喝花酒罢了。这在东京城的公子哥身上这是再正常不过的,而且……”韩王漫不经心地吃着手上的糕饼,眼睛却斜斜地盯着柳后。
“而且母妃只怕都不愿意见您,您呐,还是少操些心罢。”
说完,赵理将手里吃剩的半块糕饼随手一掷,走上前来一把将沈寒乔捧着的那套香具抢了过来,又附身在沈寒乔的耳侧一嗅:
“今日这香并不称姑娘,姑娘下次还是试试青柑香罢,那个要好些。”
说罢,赵理便拿着那彩头吊儿郎当地离开了席面。沈氏被他刚刚那轻佻地举止给吓得不轻,一张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支支吾吾地憋了半天,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柳后见状,忙命她上前,亲自用自己的帕子替她擦拭眼泪,柔声哄着。
“这个孽障被吾和官家宠的真是没有了王法,近来官家身子不大好,等吾回去定和官家商量,狠狠处置了那个孽障替你出口气罢。好孩子,快收一收吧,脸上挂着泪一会儿再被风扑了回去可要头疼。”
沈寒乔此时此刻没有了方才在马背上的英姿,柔柔弱弱地坐在皇后跟前的脚凳上,小声啜泣了片刻,便止住了声音。柳后见哄得差不多了,忙吩咐身边的芒种端来了一碗茶汤给沈氏,又嘱咐了身边的一干人等,道今日的事情切不可外传,免得坏了沈氏的名声。
桃夭见周围霎时间冷了场,心知这种暖场的事儿又落到了自己的头上,便捡起方才柳后的话茬,道:“娘娘方才说,官家近来的身子不大爽利?”
柳后一壁搂着沈寒乔,一壁道:“是啊,自去年荣相走了之后,朝中很多事情官家也没了个可商量的人,前些日子川陕一带又闹说有逃犯,官家就更头疼了些。”
沈氏听到此处,清了清嗓子接过了话茬:“妾和父亲他们一同进京的时候也听说了,说是那边见着先前盐务使的独女在川陕一带走动,被人给瞧见了。等官府过去缉拿的时候,那娘子早已人去楼空。”
柳后听到这里,眉头一皱:“你们远在边疆是怎么知道盐务案的?”
“娘娘久居内廷有所不知,去年陛下查抄了荣府,虽说是祸不及全家,特赦了荣氏女眷,可自打荣相病死在牢狱中后,就牵扯出盐务案来。听闻张家满门都被斩首了,只独独在查抄张府的时候跑走了张家的独女,这可是举国震惊的大案呢。”
皇后捧起桌上的茶吃了一口,叹道:“宦海沉浮、官员的变动在这皇城当中是最常见的事了。不过有一点你们须要谨记,切不可对外谈论这些朝堂上的政事。我姜国历来便没有这般的规矩。”
至此处,桃夭与沈氏纷纷起身施了一礼,都应了下来。
看着天色欲晚,柳后便道是要回宫去伺候官家服用汤药,便摆驾离开了,余下的人见着皇后动身,皆起身行礼恭送。待到皇后的凤驾离开之后,众人还是刚刚那副热热闹闹地样子。
“听闻县主落水,不知身体将养的如何了?”
沈氏此时此刻坐在桃夭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几句。
“沈姑娘好灵通的消息。不过现下也养的差不多了。”
沈寒乔听完这话,笑着理了理身上的禁步,道:“县主养好了身子便成。日后还是要当心才是,毕竟身子是自己的,若真有什么不爽利地可至我家,爹爹常年在边疆,故而有许多民间偏方,说不定能解县主的燃眉之急。”
桃夭笑着谢过了沈氏,继而又与她多看了会马球,直至快用晚膳时分方才套了马车回府。且说那沈寒乔见桃夭走后,自己亦是觉得没趣,便也吩咐了身边的丫鬟拂冬去套了马车准备回府。
拂冬自小便跟着平西将军在身边伺候的,她原本不过是个孤女,在边疆饱受苦寒,幸亏遇上了沈将军,沈将军瞧她可怜,又与自己的女儿差不多同岁,便将她接回营中做了厨娘。
后来去年沈家老太太殁了,沈姑娘在去边疆地路上又染上了一场风寒,几乎病的都快没了,沈将军闻得此消息赶忙套了车带着拂冬赶往途中,这才救下了沈姑娘。自那之后她便成为了沈寒乔的贴身侍女。
“姑娘,那边说车套好了,随时都可以走。”
寒乔听罢点点头,自顾自地往马车那边走了过去。刚上车,沈氏就被人捂住了嘴巴,圈在了怀里没办法动弹。外头人生如沸,压根就不知道马车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姑娘莫怕,我并非有意要为难你。只要你不出声,我只问姑娘几个问题就成,绝不伤害姑娘。”
男子的声音赫然在她耳边响起,凭借从外透进马车的几缕光中依稀可见男子袍子上的一块绝世美玉,那上边儿雕龙画凤地刻了个‘梁’字。
登时她反而没有那么慌了。
男子见她迟迟不出声,以为是他下手太重,将眼前的这娇弱姑娘给捂晕了,便一点点松了手上的力气,正准备探头去看她情况,却不想沈寒乔压低了声音率先开口:
“小侯爷请自重。”
梁博涵见她戳破了自己的身份,便直接松开了她,疑道:“你知道我?”
沈氏往马车右边的位置挪了挪,指着他腰间的那块美玉道:“此乃长安侯梁氏的嫡传宝玉,老侯爷在两年前便早早离世,如今能够佩得上这块玉的,当是梁家的主子梁小侯爷。”
说罢,沈寒乔掀开马车的帘子,往外头看了看,让人将马车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又打发拂冬和小厮去买办东西,这才开始步入正题。
“小侯爷有什么话说?”
梁博涵抱拳草草施了一礼,道:“今日是我唐突了。姑娘莫要见怪,今日在席间听见姑娘说起一件事情,我心中有些疑惑,不知道是否能够请姑娘解答一二。”
“小侯爷想问的是在川陕一带是否真实有人见过紫嫣姑娘吧?”
梁博涵听见‘紫嫣’二字,原本黯淡的双眼中燃起了一丝光亮:“所以你见过她?”说着,梁博涵激动地起身,声音也不免得大了些,语气里尽是关切:“她还好吗?她生病了没有?有没有被人欺负?”
“紫嫣姑娘一切都好,只是希望您不要在惦念她了。”
梁博涵听到这里,像是被人用刀子狠狠在心头剜了一道口子似的浑身难受,心痛之余却又十分无奈。
“当日她家中惨遭变故,我不是没有寻过她。张家满门被抄家前我得到消息就赶紧去张家找她了,只可惜门房告诉我说她那个时候已经去相国寺了,等我再赶到相国寺时,她早已不见人影。”
沈寒乔静静地听着身旁地男子在懊悔,自己心中却也像是被滚油煎了似的,有些闷闷地。
“我能告诉小侯爷的就只有这么多,剩下的我就不便说了,小侯爷若真是想知道盐务案更多地细枝末节的话,我想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最清楚。”
“是谁?”
“太子赵琛。”
梁侯爷有些发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细细回想了一遍之后脑中忽而清明了许多:“当年之事,是太子在背后指使?”
“张家为何会莫名被抄家?难道就因为所谓的‘贪污纳贿’这一条么?那满朝文武谁家敢保证说自己是干净的?凭他一个小小的盐务使,贪了便贪了,能够贪出那将近一百万两的数额还有那成山的珍宝?小侯爷可千万不要忘记,荣相不过才下狱十天,张家就迎来了这般的灭顶之灾。”
半晌,梁博涵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怀疑:“你为什么要和我说那么多?”
沈寒乔安然地坐在马车上,笑而不语。车厢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诡异,梁博涵见她不说话,便咬紧了牙关,一字一顿地问她:“为什么?”
“因为我相信你,我相信你一直都在记挂着那个在外面流浪的女子,我也相信你对她的一片真心,更重要的是,我相信你能够为她翻案。”
梁侯爷面有不解,正准备继续往下追问的时候被笑着的沈寒乔打断:“紫嫣姑娘说,你是这京城中最难得的儿郎,也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不需要用任何理由她就愿意相信的人。”
话毕,沈寒乔将马车车门‘哗啦’一声推开,梁博涵自知问不出什么话来,便匆匆告辞。
赵琛今日刚刚忙完政务回到了卧房用晚膳,今日送来的是一碗芥菜鲜肉馅的馄饨并两个夹沙炊饼,看了一整天的书,未免有些火大,此时正是需要吃些清甜却有有些油气的吃食才能够下火。
他不过吃了几口,想起了另一件事情,抬手摇了摇手边的一只铜铃。铃毕,殿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少年推开了殿门进来,这少年身穿短袍,手持利刃,正是赵琛培养多年的暗卫——白策。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赵琛撕了半块炊饼递给了白策,一面向他打听着先前嘱托他去办的事情。
“臣按照殿下的吩咐查了京城里的酒家还有几处点心铺子,都说这个沈公子差不多都是在每月的十六那日都会去采买些吃食,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了。后来我又去打听了国公府周围的几个经常走动的车夫,都说之前在国公府的角门处见过此人,只是不知道与国公府有什么关系。”
“那和新入京的平西将军沈家又是什么关系?”
白策微微一愣,低头愧道:“这个臣尚且还没有打探清楚。不过打探到……”
白策的声音被殿外的叩门声给打断,太子微微一愣,示意白策躲到了屏风后面,随即将叩门的小厮传了进来,问道是什么事。
“殿下,外头长安侯梁家的小侯爷求见,似乎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