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大姑姑冯姑父。不想是他们微服来了临汾。”
“大王厚爱,小的与有荣焉。大王容禀:公主殿下在洛阳老宅里,出不得远门。小的们随侍驸马爷来了晋南。驸马爷先去看了洪洞县内大槐树,游兴不减,今又去灵光寺琉璃塔。大王再等等,咱们老爷少不得好酒。杏花村酒正香,他保准快回了。”
话音刚落,一个斑秃纱布道袍老头儿,哼着歌谣,摇摇摆摆上了楼梯。
宝翔眼一热,正是大姑父冯伦。
“姑父!”宝翔往冯伦身上扑。
冯伦招架不住他这大个子,背靠栏杆,张臂抱宝翔道:“飞白。”
宝翔倒没料到冯伦能离开了大公主,悠哉到晋南来。
他把冯伦搀桌前,冯伦笑道:“还是飞白有孝心。厕帛够用吧,你姑姑特要我运给你们。”
宝翔平复心情:“足够。姑姑好吗?姑父,你竟然和姑姑一起回洛阳了?”
“是啊,万岁大恩,准我们几个回乡。你姑姑怕热,在洛阳舒坦些。我呢,当官也当不出名堂来,不如给年青人让路,趁腿脚还利索,看看大好河山。你来此地许久,有没有看过黄河壶口呢?我不白来探望你,明天你得领着我去。”
宝翔有点不好意思:“哈哈,尚未看过。我甘愿奉陪姑父去瞻仰。”
冯伦品酒,闭眼道:“唔,年轻人——还不能养老。天下奇观,不容错过,一起去吧!对了,这张灵光寺里求的平安符,给你了。”
宝翔捏了把,黄布红字小袋子,是庙里常有的。他心怀感恩,笑纳入荷包。
第二天,宝翔等起个绝早,陪冯伦的马车直往壶口瀑布而去。
冯伦这趟会面,不论当着人还是背着人,与宝翔只叙亲情,半点没提时局朝政。
宝翔本不愿连累姑妈姑父操心,也决口不提。他趁团聚契机,回忆了一些开心往事。
他们未到壶口,已闻咆哮水声,震耳欲聋。
冯伦下车赞叹道:“怪不得诗云:黄河之水天上来!”
宝翔哈哈道:“文人雅士,都爱吟诵此诗,我偏不背出来。”
他扶着冯伦往前,望见风卷高浪,如迤逦云上。
再靠近,夹岸巨石,黄浊悬流湍急,好似天军万马,怒奔大海。
宝翔牵着冯伦,不顾水雾沾衣,移到一块满是沟壑的大石头上。
他眺望对岸八百里秦川,心驰神往,正心潮澎湃,蓦然,身旁冯伦开了口:“飞白,还记得你问过我那件事情吗?”
宝翔一时没回神:“啊?”
冯伦仍笑观壶口,说得话却毫不相干,且一字一句极冷静:“就是孝贞皇后之疑问。我现在认为:孝贞皇后可能当时未死,替死的是她妹子。之后,她真遗留了一个儿子,尚在人间,且长大成人。但即便万岁认为他可信,天下人能服?你姑姑说:皇族血脉,不容混淆,一丝假都不成。”
宝翔好不容易把思绪拉到这一节:“姑父何以见得?”
“你可知万岁龙体欠佳,病情反复。明面上他让我们几个老驸马各自回乡,实则是派我们代他去五岳,向五岳神奉投金笺。本来我们都以为万岁祈求康泰。但我到了嵩山,因出了些意外,才知万岁是询问天地:现东宫是否应当继位?我大惊之下,不敢隐瞒公主。结果你姑姑告诉我,临行前她进言:太子年幼,身子骨稚嫩,皇族应有一近支亲王守护,万岁极不悦,还打听最后一张‘山河牌’的下落。”
“山河牌?”
“没错,山河牌。当年万岁为皇子时,雕刻的一共有八十八张木牌,上有各地风光,名诗佳句。他让孝贞皇后打了结,献给先帝。先帝只取龙兴之地——中都凤阳那张木牌,佩戴着它祭祀太庙,召见过所有勋贵藩侯,扬言这张木牌乃天子之饰。废帝之后,这些木牌留在宫中,只少了一张。”
“少的是中都凤阳那一张?”宝翔骇然:“难道说……先帝本不想让废帝继位?”
“先帝临终将它给你姑姑。要她秘密保护皇族苗裔,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拿出来。万岁继位处死太多人,特别是……你母妃。你姑姑出于气愤,没献出这张牌。既然当时不拿,之后也不可能再交出去。你姑姑痰喘之疾已是沉疴,她怕等不到与你相逢,她已不准备再回帝京,将生死置之度外。一旦她升仙,我自有脱身之计,去逍遥云游。我这次来,她让我把那张山河牌交待给你。必要之时,你一定要挺身而出,保护好宝氏皇族龙脉,才不辜负先帝和公主期望。”
宝翔骤然绷紧,盯着冯伦的空手。
冯伦安然:“昨儿在大中楼上,我已给你了。”
宝翔瞟眼腰上的荷包,额头不是热汗,而是冷汗。
他没想到能那么快见到冯伦。更没有想到素日折中的姑父,能藏这样深心。依此类推,自己的亲人们,还有多少隐藏着的?
冯伦向前迈步,宝翔怕他滑倒,拉了他一把。
冯伦在水流声中,升高嗓门,神态乃是宝翔前所未见的豪迈。
他说道:“宝翔,我曾答应你父王:一定会维护你。但我老了,演不动了。今日此地,壶口之畔,是你我分别之时刻到了。你的余生,若见到别处有瀑布,不管是大是小,是高是低,便是我冯子约看你了。”
宝翔动情哽咽:“姑父!”
在这块远古巨石之上,二人都显得渺小。
他们脚下,黄河东去,大浪淘沙。
世人纵有万般不舍,千般说辞,终究抵不过时序履新,天地玄黄。
(本章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