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金桂愣了一会儿,好半天才出了声,叉着腰就朝人吼道:“啥?你说啥?你个死蹄子,你找老娘要的青杠木头,你现在装什么傻!你个……”
还没骂完,她就对上陆云川冷冰冰瞪着她的眼睛,这汉子不爱说话,也不爱与村里人打交道。他生得比村里其他汉子都高大,又是打猎的好手,身板壮实,周金桂怕他,尤其那一双如狼般透着寒意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更觉如芒在背。
再看林潮生,他似只受了惊吓的兔子般缩在陆云川身后,哆嗦着可怜巴巴道:“婶儿,您糊涂了吧?我又不是钱多烧得慌,还两文一根!收这么多木头做什么?我前几天收了些,早够用了,您上回来我都说了呀!”
上回?
上回来是说过。可他后来也说还要收青杠木,还得按着长短大小给他收拾好,说好到时候一块儿算钱的。
这咋说不认就不认了?
周金桂给气得冒火,可看挡在前头的陆云川,她又不敢说什么。
倒是周金桂的儿子,一个一二十岁的年轻汉子,他凑前来拉扯着周金桂的衣袖,小声嘀咕道:“娘,他真说了要收?”
前两日自家阿娘喜气洋洋回了家,兴奋地说林家那傻哥儿发了大财,要找自家买木头,一根两文钱。
当时他就半信半疑,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那生哥儿收了一次,后来也没听说继续在村里找人收木头了。
可他娘显然被欣喜冲昏了头脑,还信誓旦旦说,他找咱家定了,自然不用再找别人收。
到了这儿,林潮生缩了缩脖子,从陆云川左肩躲到右肩,攀着人小声道:“婶儿,哪有您这样的!上回你是看我男人不在,想强买强卖,这回又来,是没猜到我男人今天在家吧!还喊了男人儿子一块儿来,不会我不收就要打我,硬逼着我收吧!”
他躲在陆云川身后,扒着人的胳膊,缩在陆云川背后小声说话。温热的气息就喷在陆云川的后颈,刺得那片皮肤寸寸发麻、发热,连耳根都忍不住烫了起来。
……我男人?
陆云川把这几个字含在嘴里悄悄咀嚼了一遍,只觉得头都炸了。
听到林潮生的话,就连周金桂的男人都怀疑起来。
别家人不清楚,但自己媳妇是个什么性子,自己最清楚,这强买强卖的事儿她真能干。
汉子竖了眉,凶巴巴横了自己婆娘一眼,低喝道:“到底有没有这事儿!老子可是退了镇上的短工回家砍木头!”
一听这话,就连他儿子也小声应道:“可不是!那地里的菜种都还没点呢,就为了干这事。”
就连男人孩子都不信她,周金桂算是吃了个哑巴亏。
关键陆云川和林潮生还住得偏,她那天与林潮生说了什么,也没人看见听见,这下还不是由这死哥儿自己乱编了!
她也是个暴脾气,当即就骂开了,“当然是真的!这有啥好乱说的!我……”
她刚骂开,陆云川就朝前走了一步,手扶在院门门板上,冷冷盯着人说话:“要吵自回家吵去,别在我家门前闹事。大黑、二黑,撵人。”
说罢,他侧开身把两只大狗放了出去,随后就把院门拍拢了。
门外是两只大狗“汪汪”狂吠的叫声,狗子听话,说撵人就是撵人,绝不动牙。
可大狗凶起来也十分吓人,牙齿白森森的可怖,吠得半个村都能听见。
别说周金桂了,就连她汉子儿子两个大男人都白了脸,推搡着往回走。
边走还边骂,叨叨没个完。
“走走走,赶紧回去!你这个败家娘们儿,一天天总闹腾!老子在镇上一天有二十文呢!这下好了!”
“就是!娘,你可别再闹腾了!我就说嘛,谁家买木头还一根两文的买,那不是傻嘛!镇上收柴火都没这么贵的!”
“你俩现在有话说了?老娘前两天提的时候,你俩乐得跟啥似的?当时咋不说!咋不说!一个个马后炮……嘿,老娘的柴咋湿了,就搁这儿放两天,咋湿了,这还咋烧啊!”
“行了行了,这两天晚上天天下雨,你又不是不知道!赶紧回!”
……
春来霪雨霏霏,每天夜里总要下两场雨,倒不大,却也要把地面、屋瓦、树木花草泼湿浇透。前两日送来的木头就停在门外,林潮生自然不会好心给它挪地方躲雨,这淋了两夜,可不就全成了不能烧的湿柴了。
周金桂很是心痛,回家路上都在咒骂。
林潮生并不知她都骂些什么,但他用后脑勺想也知道,这人肯定要骂他。
骂就骂呗,真花了钱收了她的木头,难道她就不骂了?
指不定背地里一边数钱,一边骂他蠢骂他傻。
如今整了人,骂两句就骂两句吧,等找了机会他再骂回来。
人都走了,林潮生这才憋不住笑了出来,越笑声音越大,全是幸灾乐祸。
陆云川也不知想到什么,深深盯着他看,眸光似一涌浓浓的黑云,翻卷着要把人淹没。
林潮生以为他在生气,小心耸了耸肩膀,悄声嘀咕道:“这可不怪我,谁叫她把我当冤大头,我这是将计就计。”
陆云川微叹了一口气,然后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沉声道:“下回我不在家,再有人上门找麻烦直接放大黑二黑出去。”
林潮生揉了揉被拍红的额头,又惊道:“哦!对!大黑二黑还在外面呢,我去把它们喊回来!”
说着,他又兴冲冲跑了出去,边跑边喊两只狗子的名字。陆云川盯着他的背影摇摇头,也不知道这人记住自己的话没有。
本以为这事儿就算这么过去了,结果过了两天,芦叶河那头又闹开了。
四月底了,天气已没有那么凉,村里的媳妇夫郎们为了省水省柴火,多是抱着木盆到芦叶河洗衣裳。
来得早的能占个好位置,要是迟了,那河边的石头早坐满了人。
周金桂和曹大娘就是为一块河边的大石头吵起来的。
那地儿不错,前后两块大石头,一个能坐,一个能摊了衣裳往上搓。这地儿原先是周金桂常坐的,可今日她来迟了,发现那地方被曹大娘用了。
周金桂本就记着青杠木的仇,又想起林潮生那死哥儿收的最多的就是这个姓曹的死婆娘,现在瞧了人就更气了。
但她也没有直接和人闹开,而是在曹大娘旁边找了个位置洗衣裳,捣衣杵捶得用力,湿淋的衣裳又甩又打,那水全溅在曹大娘身上了。
曹大娘虽不怕事,却也不爱挑事,起先还好声好气说了两句,想喊周金桂动作小些。
哪知道周金桂阴阳怪气说道:“哎哟,谁家洗衣裳不弄湿的?就你金贵?你家前头不是赚了钱吗?那就在家自个儿烧水洗啊?还用跑河边和我们一块儿挤?哟,别是木柴全卖了?没得烧了吧?”
曹大娘本就压着火,如今天气虽转暖,可湿衣裳沾在身上还是不舒服的,也容易受凉。
她可不受这闲气,当即就站起来和人骂开了。
“张家的!你啥意思啊?哦,想卖木头没卖出去?当是啥事呢,你家昨天从生哥儿那儿回来,各都推着车呢!村里谁没瞧见?这是砍了木头没卖出去,心里憋着气呢!”
周金桂夫家姓张,村里人常喊“张家的”,反倒是自个儿名字用得少。
她可是气坏了,立刻也站起来和曹大娘对骂。
周金桂:“你管东管西!管人家洗衣裳!谁家汉子不做工做活累出一身汗啊?那衣裳不用力打用力搓,能洗干净!”
曹大娘:“呸!说你娘的屁话哄人!那么多位置不去,偏跑到我身边来讨嫌!你力气大,你衣裳咋没湿?倒把水全甩我身上了!你当你来河边打水仗的!”
……
说着说着,周金桂还是气不过,记着那三车木头的事儿,到底还是把这事儿扯出来说了。
周金桂摔了手里的捣衣杵,叉着腰破口大骂:“姓林的那个小贱哥儿,敢阴老娘!你们以为他是啥好东西!下回想买老娘的木头,老娘还不卖呢!脑子有病的死哥儿,谁晓得他花钱买木头拿去做什么!有钱没地烧,等着吧,有他男人收拾他!”
那木头自家也卖了,还卖了不少。虽是你情我愿的买卖,但这样的钱从没赚过,跟白捡的一般,曹大娘记在心里,一听周金桂忽地又骂上林潮生,她自然不依。
曹大娘立刻说:“你管人家收木头做啥!管好自家三亩地吧!你这满嘴脏的臭的老货,积点德吧,可小心你烂嘴烂肚!”
周金桂哼哧一声,又说:“还能干啥!又不烧!指不定是买给自己拼棺材!”
这话可就说过了,这不是咒人死吗?
河边有人听了觉得太过火,忍不住劝道:“积点口德吧,生哥儿才多大年纪,你这当长辈的这么咒人!”
周金桂忙说:“长辈?他拿我当长辈了吗!诓着我玩儿!想他小时候,老娘还给过他半块馒头!真该叫他饿死!”
说着,她又把林潮生骗她去砍青杠树的事儿细说了一遍,然后满心等着河边的女人哥儿们和她一起声讨。
这样不记恩、不尊老的小哥儿,就该被人骂死,被唾沫星子淹死!
哪知道还不等曹大娘说话呢,倒有个中年夫郎站了起来,忍不住小声道:“生哥儿也在我家买了两根木头,那是收的老木!”
周金桂听得一愣。
但下一瞬又有人继续说了。
“就是就是,就是要的老木头,得八年往上的!我家倒是有,可小了些,生哥儿才没收!不然这钱我家也能拿了。”
“这张家的嘴里没个实话!浑说也不先打听打听!生哥儿就不要新木头!”
周金桂呆了一瞬,她记得清楚,那死哥儿说得明明白白,就是要小木头,最好是一两年的,超过三年就不要!
她还想争辩:“我说的实话!是生哥儿和我说的!他说得清楚,就是要一两年的新木头!我要是乱说,叫我儿子讨不着媳妇断子绝孙!”
这是毒誓了,但从周金桂口里说出来却可信度不高。
甚至有人说:“又来了!她上回顺了别家瓜地里的嫩瓜儿,也说没拿。赌咒发誓的,说要是她拿的就让她全家烂手烂脚,肚子里长疮活活痛死呢!结果没几天被人抓个正着!”
也有人附和:“可不是!张家的话能信?那母猪能上树!”
还有人说:“啧啧,这当娘的是真狠啊。就是真的,我也舍不得拿亲儿子咒呢!”
七嘴八舌地说开,偏就一个信的都没有,这下真让周金桂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