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潮生并不知道周金桂在芦叶河边又闹了一通,不过就算他知道了大概也是大笑两声,然后就抛之脑后。
现在,他最重要的事情还是研究银耳,不过废屋的银耳菌种也差不多处理好了,之后就等着它自己生长。
做好这些,林潮生又才抽回心神放在自己的画本上,认真收了尾,留了钩子伏笔,计划着过两日拿到镇上的书坊去瞧瞧。
得背着陆云川悄悄去,这就有些难了。
他为这事儿纠结了一天,正好次日山下的岑叶子找上门来,说是他小爹出了月子,家里的活儿能帮着做些了,他要进镇里买卖些东西,问林潮生要不要结伴。
要买的是盐巴,卖的是他小爹这段时间绣的帕子打的络子,还得去慈幼局领几天的羊奶。
这段日子岑叶子走不开,他阿父也整日不着家,小弟喝的羊奶都是请了村里赶车的老田叔逢赶集日帮着捎回来的。
镇上逢一逢五赶集,那时去镇上买卖东西的村民多,老田叔是村里少数有牛车的人家,那几天会拉着自家牛车出来拉客,一人一文,运气好一天跑下来也能赚个十来文。
他是个老实寡语的好心肠,岑叶子求上门,他也次次都应了。
今天正是五月初一,和岑叶子约好去镇上的日子。
林潮生穿好衣裳,背上一个蓝布挎包,收拾着要出门了。
陆云川不说话,微垂着头跟在他身后,大黑二黑似也知道主人要出门,一个两个也跟在后头,一人二狗连动作神态都一模一样。
如果林潮生这时回头瞧一眼,定然觉得此刻的陆云川像一只耷拉着耳朵拖着尾巴的大狗。
“真不用我陪你?”
陆云川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
林潮生悄悄捏了捏被他装在挎包里的小画本,然后扭身冲着人摇了摇头,寻了个好借口:“叶子也要一起去,我俩一块儿,你跟着他要不自在了。”
陆云川听此皱了眉,终于还是没再坚持,只从靠墙的架子上取下一把裹在长筒布袋里的油纸伞。
嘱咐道:“把伞带上,这几日总下雨。”
糊了桐油的纸伞在村里是个稀罕物,村民们都是自个儿砍了竹子做斗笠遮风挡雨,倒没什么人买伞用。陆云川从前也不爱用,这还是上回去镇上卖药材时买的,一把新伞从未用过。
林潮生把伞接过,和挎包一起挎在了肩上,又冲陆云川点头说:“好,我带着。”
陆云川也点头,又说:“早些回来。一人出门别和人闹架……谁要是招惹你,等你回来再告诉我,我帮你……”
话还没说完呢,林潮生又开始点头了,似被阿弥陀佛念烦的小沙弥般点脑袋,“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陆云川还挺啰嗦的。
陆云川瞧这人心早不在这儿了,说话应声都心不在焉的,陆云川皱着眉,又想一巴掌拍他脑门上。
但最后到底是没动手,他又交代:“带钱了吗?镇上想吃什么用什么,自己买。”
林潮生捂着包,又是连连点头,急忙说:“带了带了!你昨天就给我了!”
说到这儿,院门被拍响了,紧接着就是岑叶子呼喊的声音,“小哥,好了没啊!”
林潮生喜上眉梢,从没觉得岑叶子的声音如此动听过,他连忙朝外喊了一句,“就来!”
喊完他又回头冲陆云川笑了笑,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然后转身朝着外头跑了去,边跑边喊:“我走啦!”
陆云川终于没再说话,望着人跑出院门,又扯着等在外面的岑叶子往山下去了。
倒是脚边的两只狗子憋不住又吠了两声,尤其是二黑已经踩着爪子朝前迈了两步,一副想跟着去的样子。
陆云川横了一眼,骂道:“赶什么路!又不是只丢了你俩。”
二黑被训得蔫头耷脑,闷闷又趴回了狗窝,倒是从来老老实实的大黑有些躁郁不安,竟原地踱了踱爪子,悄悄溜了出去。陆云川也没管,这狗近来老爱往外跑,只要没惹事陆云川也由着它们闹腾。
再看另一头的林潮生和岑叶子,两个哥儿结伴往村头赶去了。
正巧是初一,是赶集的日子,老田叔又把自家牛车牵了出来,想拉一车客去镇上赚个路钱。
岑叶子很少坐车,一来一去就得两块铜板,他舍不得。但林潮生是个懒的,能走绝不跑,能坐绝不走,一听有车坐,早把铜板准备好了,硬拉着岑叶子上了车,说请他坐牛车。
车上已经挤了五六个人,多是妇人夫郎,脚前边摆着背篓竹筐,都是去镇上买卖东西的。
车上似还有曹大娘,忙热情喊道:“是生哥儿和叶子,快上来,快上来!正好人齐了,能走了!”
说着,两三个大娘夫郎伸了手,把二人扯了上去,老田叔也一甩草鞭,吆喝着赶牛车上了村路。
曹大娘没提周金桂那坏心情的,只瞧着人乐呵,“赶集去?正是初一,是大集嘞,镇上可热闹了!”
林潮生也和人交谈了几句,倒是岑叶子缩在人后,紧紧抓着竹背篓没有说话。因为他家的事儿,他很是发了两场疯,如今在村里的名声不太好,说得岑叶子都不敢见人,唯恐被笑话被议论。
他虽日日绑着刀,装得凶,但内里还是那个怕羞又胆小的小哥儿。
也幸好去镇上的路不远,约坐了两刻钟,老田叔就喊着人下了车。
林潮生同曹大娘道了别,岑叶子也小声对着老田叔说了两声谢谢,自然不是谢他拉车搭客,是谢他前几回给自家小弟送羊奶。
说过了,二人结伴往城里去了,正是赶集,镇上果然人多,连街道两边的摊子都挤了很多。
有编了竹篓、筲箕、笸箩来镇上摆摊叫卖的老村夫,只想攒几个辛苦钱;还有挑着油桶大街小巷转悠吆喝的卖油翁,那香油的味道飘出好远,香得很;或是推着板车,运了自家种的新鲜菜来镇上叫卖,一个个都水灵灵的,沾着泥巴一看就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也有背着柴,挨家挨户问要不要收柴火的年轻汉子……
林潮生记挂着自己的巨作,想要悄悄摸到书坊去问问价。而岑叶子此行不止带了小爹做的帕子络子,还有一背篓叫不出名儿的野果子,红红绿绿的,和苹果有些像,但要略小一圈。之前陆云川也给林潮生带过一两个,酸酸甜甜脆脆的,应该能卖出去。
他喊岑叶子先卖着,他借口要去买点儿东西,很快就回来。
没说具体买什么,岑叶子也没那个心眼儿打听,乖乖点着头让林潮生快去。
林潮生点点头,然后打听着寻去了镇上最好最大的书坊——三松书斋。
林潮生瞧一眼还嘀咕,“咋不叫三只松鼠呢。”
一边嘀咕,他一边进了书坊。
林潮生也清楚自己在异世的身份,那是个能嫁人能生娃的小哥儿,不好被人知道自己卖这些画本。他戴了个灰扑扑的小毡帽,又从家里拿了一条长布巾,当围巾裹了脸,也遮住后颈那朵并不明显的孕花。
春来乍暖还寒,镇上有穿得多的年轻汉子,也有怕冷裹得严实的,正是乱穿衣的时节,所以掌柜见林潮生蒙着脸进门也没稀奇,只当他是怕冷。
虽是赶集,却不是镇上书院私塾的休沐日,所以街巷上虽热闹,但这书斋却有些冷清。
好不容易来了客,柜台后的掌柜忙迎了出来,亲自招待到:“客人是要买书?还是买纸买墨?”
林潮生在书斋里逛了一圈,不愧是镇上最大的书坊,历史、地理、游记、杂谈,各类各样什么都有,又分门别类摆放在架子上,每个架子都贴了签,一目了然。
林潮生收回视线,盯着人问道:“先生可知道抱玉山人?”
那掌柜乐得笑出声,忙道:“您是个识货的!不过抱玉山人的书难求哦,早就售空了!”
林潮生点着头走近,从小包里取出一本,悄悄塞了过去,“我这儿也有一本,有些不同,想着毛遂自荐。”
掌柜一愣,却也没瞧不起人直接把林潮生撵走,而是接过他塞来的书,翻了起来。
说是书,其实也是一摞纸,用小木夹子分页夹上。
起初一页写着四个大字——《农夫与蛇》。
掌柜脸色不慌不乱,只以为又是一桩东郭先生的故事,冷静着翻了下一页。
一翻不要紧,硬把他一个四十多岁儿孙绕膝的老男人看红了脸。
他慌得合拢了书,惊道:“这……这也太……”
他算是明白这小伙儿为什么要把自己遮得这么严实了,卖这种书可不得把脸遮严实。
不过掌柜也只猜到这一层,压根没料到眼前的“小伙儿”是个“小哥儿”,他哪能想到会有小哥儿胆子这么大,敢卖这种画本!
不过……他起先只扫了一眼,如今合拢书又有些心痒痒的,想要再看一看。
方才画上是一对男男,泡在水潭里。
其中更健壮高大的男人披散着长发,头发似藻被水刨得湿透,如妖娆卷曲的漆黑长蛇漂浮在水面。而另一个男子也并不瘦弱,只身量稍小上一圈,但身板结实,腹部肌肉明显,一身小麦色肌肤是常年劳作晒出来的。
高大的男人肌肤苍白,与怀中皮肤呈麦色的男子形成鲜明对比,二人身上空无一物,裸得干净。而白肤男子下身竟生出一条极漂亮的黑色蛇尾,鳞片黑亮,泡在水里,绞上农夫的腿。
二人肌肤贴肌肤,□□紧连。
呃……
掌柜咽了口唾沫,又默默合拢书,想着得冷静冷静。
他算是学到些新知识了。
这原来……蛇是有两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