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这天早上难得提前了十分钟到学校。
校道旁那栋建设中的大楼,不似往日姜明踩点时看到的那种繁忙。
大概是快完工了,很是气派,牌匾却还没上,估计就等着收尾工程结束了。
早自习照常进行。
但显然,班上的同学心思都已然有些躁动了,而姜明默写着古诗词,心里也有些不太平稳。
毕竟她这次是作为代表班级参赛的运动员。
要说她从小到大报了不少的体育课程,温闲的性子,于是忠于书籍与室内活动,这样两相抵消,倒也不算差的身体素质。
偏偏上了初中,越发不爱运动,也有对竞技类运动的心理阴影—毕竟曾经从马背上摔下来过。
父母逐渐忙,不怎么插手她的选择,她的各种决定其实多由自己“看着办”。
这么看过来,高一这一次的运动会,居然是她第一次参加室外活动相关的比赛。
心情无法压抑的一股兴奋和期许,以至于她早自习期间带着一丝丝的浑噩和仓促。
作业到底还是完成了。
姜明认真地盖上笔盖,收好作业,心脏跳跃逐渐快。
—教室里俨然是热闹的,派发下的号码牌各自拿着,互相看着,然后帮扶着贴上后背。
姜明脱了外套,里面是比较薄的运动短袖,下身是运动长裤,比较贴身,四肢关节都绑了软护膝,准备地很充分了。
她还是怕摔的。
无声的一个人,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卫生间脱了短袖把号码牌贴衣服后面,还是直接用胶水反手粘上去。
反正就算今天不会摔,她身上穿的衣服也是不能洗的材质,干洗又洗不干净,不然今天一结束就直接扔了也无所谓。
但是反手贴,看不见后背,很有可能要贴歪,号码牌应该也没有备份的,得一次性贴正啊。
……
“我来帮你吧”
姜明手上都已经拧开了胶水的盖子,游漾轻柔的一声,让她有些懵。
纪检部轮班,所以游漾今天不用值日可以跟着班里同学一起去操场看比赛,她嗓音很柔和地再次说了一遍:“我来帮你把号码牌贴上吧”。
姜明有点错愕地看向游漾,没反应过来。
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突然,面上显现了一点儿不轻易见的别扭尴尬,但也固执地坚持着。
与入学之初暗流涌动的纷争不同,难得感受到她俩之间平静的相处模式,甚至算得上友好。
没有矛盾,没有尔虞,只是两个女生单纯的同桌关系。
姜明心里莫名地有种,她姑且称为心动的感受。
—“好”
有些干涩地回答。
犹豫折过身去,游漾替她贴,像电流,隐约的酥麻。
除了吴雪芹,她记忆里很少与同龄女生这么亲密。
—甚至。
这样轻柔地表达,细腻的触碰,她与雪芹都鲜少有过。
在她眼里,帮忙贴号码牌,算作亲密的举动。
本来幽沉的心情,似乎,沾染上了一些明亮。
“谢谢”
—游漾说贴好了,运动会几乎所有学生都带了手机到学校来,游漾拿出自己的手机拍了一张,给她看是否贴齐整。
姜明点点头,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脸上流露出不太静默的情绪,心里亦是不可思议。
但接下来她们默契地谁也没有再说话。
七班的人要听着广播安排随着大流出了教室先去操场看台,游漾随大部队,姜明则是提前去学生会会议室等候,上午第一场有她的跳远,以免错过。
……心情又有点不好了。
“我要走了”
她顿了顿,最后还是和她招呼了一声。
……
“…嗯”
“……加油…”
姜明依旧只是点了点头,不作答。
—
她默契地没有问游漾,明明,那么明显,是她为了不让自己继续纠结下去也不为让她显得太可怜,体贴地帮她贴号码牌,该说谢谢的该是她。
可偏偏,反倒是她说的谢谢。
心照不宣得缄口不言,那句谢谢的含义,为什么,她没有问。
也心照不宣将和睦共处止步于此—这是尽头,永远不会再有进一步升温的可能了。
她们都知道这是为什么。
……
岁月是温柔的,岁月也是残酷的,换不走的柔情蜜意,也忘不掉的彼此相怨,我们都有过的曾经,那是斩不断的记忆与填不满的缺口。
—
“吴姐~”
“滚,恶心”
吴雪芹衣领拉的高高,拢住鼻尖,声音被罩得沉闷。
快步走在樟济中学的校道上,身后跟着同是十九中和其它校的几个学生。
—他们都是趁机混进来的。
“小吴~雪芹~小雪~雪雪~”
“…滚!”
……“哎,你们说这好学校就是不一样哈,这环境,这空气,想不学好都难呐。要是这些个书呆子到咱们那鸟不拉屎的破学校,不出一周就得疯”
“一周太多了~半天都够呛”
“哈哈哈那破学校…真该让他们见识见识才好”
……后面嬉皮笑脸的声音让吴雪芹觉得有些烦躁,但的确,如这帮没脑子的傻x们所说,樟济中学,和她所在的十九中,可谓天上地下,两个世界。
从正大门进出口的人脸识别,干净整洁的校园环境,零稀遇到的学生与众不同的气质,那股说不出来的高傲,仿佛与生俱来的天赋。
青葱岁月,大抵该是属于这里的人的。
吴雪芹默默打眼看着这里,走在这里,她该是怎样的心情?
…姜明,在这里的生活…是怎样的?
“哎吴雪芹,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一声不吭地怪吓人的”
飘渺的眼神漫无目的,扫视,探寻,打量。
她看到那一栋栋漂亮的教学楼,充盈而满足,她看到精致的装潢,巨大的牌匾,金灿灿的字幅。
她的内心突然间是一片荒芜的贫瘠与匮乏。
……
“…没事”
—操场上,人员陆续就位,后勤,裁判,运动员。
看台是观众,露天中央台搭着广播台,开幕式很简单的过了,领导讲话,升旗,礼炮,姜明紧着一颗跳动的心稀里糊涂跟着过完了。
原本在会议室预备的时候她还没那么紧张,下来后还劝慰自己,这和以前初中运动会的流程也没多大区别。
这会儿后知后觉了
—又想起来了。
她是第一次当参赛的运动员啊!
和她一同从会议室下来的,是个身材较魁梧的女生,排在她前面正做着拉伸运动。
貌似是感受到了她紧绷的情绪,一边拉伸一边问她:“别这么紧张,就一个小比赛,你是…我看你这小身板怎么派你来跳远的啊,学校的沙坑可是按国际标准填的”
姜明应付地点了点头,她心里绷成了一条线,怎么深呼吸都放松不下来。
“哎呀,别紧张别紧张”
女孩子没再接着做拉伸,估摸着还要再等一段时间,转而直接朝姜明这边拉进了距离。
双手按住了姜明的肩臂,姜明不得不直起身,大眼睛快速眨动,注意力被分散,脸颊两边微微红。
双臂被舒展,一直紧绷的神经也逐渐放松下来,被富有节奏的揉捏。
“你的肌肉好紧绷,待会跳下去会很容易扭伤的”
“嗯…”
……姜明看了看女孩。
仔细看,健美的体格,很明显的训练痕迹。
不过她猜不出来是哪些方面的训练。
是体育生吗?
好像学校里没什么人选择当体育生吧?
这个女孩和雪芹应该是同一种类型的吧?
雪芹…有看到她发的消息吗?
她告诉她自己有了新的尝试。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
“好啦,差不多一套按摩下来,能减少一半拉伤扭伤挫伤的概率啦!”
“谢谢你”
“哈哈不用谢,你还是不要太紧张,就是一个小比赛而已,重在参与啦”
姜明笑了一下,深呼吸。
朝看台看去,七班那块区域,嘻笑打闹其乐融融的一整片,甚至已经有好几个同学胆大地将手机腾在明面上。
是啊。
姜明心里喃喃道。
他们都不在乎,自己又干嘛给自己施加心理负担。
无非是,被人在背后议论纷纷,她不去听,不去在乎,那又能拿她怎么样呢。
自入校,按照惯常,她或许很难再交到和吴雪芹这样亲密关系的朋友,但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大家都对她退避三分。
像一堵隐形的壁垒,不动声色将她与周遭的人或事全然隔离。
……所以,她没必要再为无所谓的关系而徒生心结。
—
“部长,…”
办公室横亘其间的圆桌,从头到尾隔了遥远的距离,而他偏偏又不敢大声,站在头,内心万分忐忑地望着趴在桌尾休息的林一柏。
怎么搞的。
明明林部长平时给人的感觉也平易近人,表情也总是带笑。
为什么这时候偏偏觉得犯怵,不敢叫了?
“…部长”
“说不行?”
林一柏起身,揉皱的眉眼,和平时给人的感觉全然不同,嗓音嘶哑,明显刚睡醒。
看过去,是同部的男生。
而后者被林一柏不同往日的疏离冷漠给镇住。
以为是起床气,只能硬着头皮接着作答。
“…部长,保卫处的查监控,有外校的跑进来了……”
林一柏不动声响,猜不出是没听清,还是…
—每到校内办活动,难免有外校的混杂其中,老牌重点中学的名头在各方面都挺响,给人的印象就是挺傲气。
所以,哪怕也不过是所学校,也能招来其它学校的学生凑热闹或是为了认识的人专程跑一趟,甚至不是学生的也有。
校方历来的态度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事不搞破坏,也没什么。
—事实上这种貌似随性宽容的态度,反倒突显了刻板印象中的傲气。
今年不行。
林一柏睁开眼,视线移向闭光窗帘半敞的落地窗,没有看到除树与绿叶以外的景物。
学校领导发话,鉴于近期学校附近鱼龙混杂,得有所调整。
一句话发下来,忙的是一整个部。
最后堆在她身上,连个像样的好觉都睡不好。
然而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叮嘱,觉着,不算太大的事情,保卫处和纪检部两方安排下去,手指打个响,细心点就是。
好歹都是高分截上来的孩子们。
不至于听不懂人话,尽不了人事吧?
“看个门都看不好…”
她像是喃喃自语,跟叹气似的轻。
做事不靠谱,是会让人很头疼的。
那男部员以为是责他,胆战心惊,颤着牙间的软肉,盼望着世界赶紧毁灭吧。
—他就一个递话的。
林一柏凝视着那树上大片的叶,发现绿叶的尖儿打了卷,泛出一点黄来。
啊,原来真的已经入秋了。
然后她突然释怀的笑了。
干嘛要浪费口舌作贱自己的心情呢。
物以类聚,所以那种东西怎么防备最终都会找上门,怎么会是单纯的看热闹呢。
不过是,同类相吸罢了。
然而这所学校里与她同类相吸的又能有几个呢。
林一柏终于起身,学校的运动会事小,白晟庭的事大,还有得她恶心的。
紧接着,脑海里徒然钻出来那个独行的身影,尚且辨别不清,一如站起时,往窗外瞥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