耻骨那块是猛烈的剧痛,延续至膝盖之上的酸麻,紧接着是知觉变幻莫测的阵痛。
姜明满脑子只有一个庆幸,
—还好穿得是长裤。
然而事实上,为了轻便,她选的运动服是很轻薄透气的那种。
穿的是长款还是短款,其实没有多大区别。
以及,裸露的手肘处,双双受了难,和沙坑来了个亲密接触,这会儿从干燥的泥沙缝隙渗透出了渐染的一点红,一点一点晕染开来。
腿上暂且看不出,穿得长裤。
但凭着痛感,估计受伤也不浅。
扑倒在沙坑的时候,天旋地转,脑袋隐隐作痛,有人倒吸凉气,有人高声呼喊,她迷迷糊糊甚至听到有人在笑。
也可能是幻听。
“同学同学…”
“快来人这有人摔倒了!”
感觉到被人小心翼翼扶住了躯干。
姜明觉得自己好像一块被重力捶打的生肉,毕了,成了肉泥,被捏进掌心,从虎口处逃脱,揉挤成了一粒精致小巧的牛肉丸。
“……疼……”
好疼啊。
眼泪飘逸下来,如雨倾盆,连她自己也没想到,是真的好疼。
于是被更加轻柔与小心,负责后勤的几个女生,还有刚才排她前面的高壮个子的女生。
她的两边肩臂,她的后腰,她的手心,被慢慢扶着。
姜明被搀扶着直接去了医务室,长裤撩起,两边膝盖都是惨烈的,破了很深的皮,流出的血还是新鲜的。
……
“都说不要紧张,就一个蚂蚁大小的活动随便跳跳唉”
“你们是认识?你朋友都紧张成这样了你也不拦着,明知道要摔还让她自我挑战?毒闺蜜呢?”
“哎喂!我跟她根本不认识啊!我跟她是前后跳谁曾想呢,怎么就毒闺蜜了……哎闺蜜你叫什么名字?”
姜明抬眼望过去。
留下来的一个后勤和那个“先跳”的女生正斗着嘴,她还是被震得没缓过劲来,脑袋晕乎乎的。
还未开口,那个气质强势的后勤不屑地撩了一下刘海,打断了她,
“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身上的伤怎么办!”
目光打在她身上,眼神探究而又严厉,似乎要从她的那些伤里边揪出些什么来。
姜明又低头左右看自己,校医已经将她双腿膝盖处的伤口和胳膊肘关节处的渗血做了处理,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
“嗯…我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姜明觉得还是自己还是该说点什么,又向“闺蜜”投了一眼感激与歉意。
“什么叫没什么问题”
那个后勤语气明显带着气。
姜明有点尴尬,虽然她并不觉得有被冒犯。
无缘无故的恶意平时就来的很多,但比起看不清摸不着透细枝末节的,她更宁愿是摆在明面上的。
……所以她到底哪有问题,搞得她都有点想道歉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
要不还是道个歉吧。
气势汹汹的后勤依旧很气,她箭步越上,吓得姜明还未出口,还以为是要来打她。
“这么干净漂亮的女孩子就不该参加运动会,搞成这副惨样子根本就是不爱惜自己”
那女孩依旧拧着眉,越上前,贴上肌肤的手指却是一丝不苟的谨慎。
她在帮她擦拭下巴附近的泥沙,是校医没有注意到的位置。
泥沙褪去,残留着一小块的红痕。
后勤气得啧声。
“脸蛋不要了?要是留疤了你就肯老实了!”
哦,原来这里也伤了。
难怪她觉得下巴也发痛。
那和她一同参加跳远的高壮女孩也附着身上前。
“人家受伤你气什么,难道你才是她毒闺蜜?”
“毒闺蜜什么的给我打住好吧?我只是看不惯有人受欺负!”
姜明听着两人的对话,愣住了。
—“我没有受欺负”
—“不就摔了一跤吗怎么就受欺负了”
姜明与那高壮个子的女孩一同出了声。姜明很平静地又重复道:“我没有被欺负”。
只是说完这话,她心里却莫名其妙留下了一种诡异的消沉。
她没有被欺负的。
后勤收了手仔细检查是否还有遗漏,顿了一顿,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可能是…看着…”
女孩说不出口。
姜明给她第一眼的感觉是失落又寂寞的,比青春疼痛文学里的女主还要疼痛。
让人不忍。
“…看着弱不禁风的!”
后勤上下又重新打量了一下姜明,抱臂严肃道:“你太瘦了!你看你的胳膊细成什么样了!长身体的年纪就该好好吃饭!”
“你看你闺蜜…喂你叫什么来着?…算了不重要,总之,高中生就该像你闺蜜这样跟牛一样壮实的。别搞得跟红楼梦里的林黛玉一样,人家林黛玉是从小生病没办法你可别我说你也是天生的弱不禁风…”
后勤的女孩又多看她一眼。
抱臂立着,似在沉思,模样很是纠结。
“……算了”
又扭头看向“跟牛一样结实”的高壮个子。
“我还有事不管你们了,你照顾好你闺蜜”
短短几分钟高壮个子已经从心底逐渐接受了自己是姜明闺蜜的事情,点了点头。
后勤转身走之前,又发现了她浓密眼睫之下隐匿的一点儿尘土,手指轻柔地替她剥了干净,盛气凌人地走了。
“她很无理取闹吧?咱俩又不认识她,她整的跟自个儿是女王似的,刚才你处理伤口她还搁一旁炮轰我呢”
“估计就是其她后勤走了把她一个人留下来善后,气的”
虽是控诉,但丝毫没有怨毒憎恶的情绪。
姜明眨眨眼睛,看了看她。
圆溜溜的眼睛漂亮又含蓄,把她这粗人都看不好意思了。
嗐,承认吧,她就是有点心思的……
嗐,谁不喜欢好看的事物呢。
“姜明”嗓子略微嘶哑又不失甜润,像雨后天晴的操场沁她心脾。
“我叫姜明,你?”
“哦哦?哦!我叫严世惠!严是…就是那个严!世是世界的世,惠是贤惠的…”
哇塞…
近看更好看了。
这么个小人,眼睛也忒大,头发像绸缎…
好恨自己不是男生呜呜…
但我是体育生…
怎么开口问她…
直接就问美女可以交个朋友不?
能成吗?……
犹豫纠结之际,姜明吃劲儿地撑着床接力起身。
严世惠赶忙上前搀扶,急急道:“你不多坐会儿?多休息会儿吧反正老师也不管我们比完在哪,不去看台也不打紧的”
“我等会还有一个铅球比赛”
“别啊!”
严世惠对着姜明左看右看,这人小小的,怎么性子倔倔的,都被沙坑暴击了还打算接着逞能。
这小人不是平时训练的那帮子恶臭男。
不能大大咧咧,不能拳脚相加,她要轻声细语的。
于是只能尽量压着嗓子,干着急。
“不是啊,这、我不知道怎么说,但你要是接着跑啊跳啊,你这小胳膊小腿的指定报废,别…”
姜明轻微地皱了皱眉,缓过来,看着严世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知是赞同还是反对。
心里是犟的很,然而她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这般任性,像是想要证明点什么。
证明点什么呢?
姜明沉默地思索。
“不行,我就要去完成比赛,我必须去”
她必须去。
轻轻地松开严世惠搀扶的手,收住力,连一瘸一拐都不知道往哪边瘸哪边拐,很吃力地攀着脚尖,升起细细密密的汗丝。
“姜明,你这…何必呢”
严世惠没见过有哪个姑娘比姜明还倔,
还是这么漂亮的。
眼睁睁看着漂亮的事物即将变得惨不忍睹,甚至已经有点惨兮兮的了,她却无动于衷什么都阻止不了。
哎!
到底怎么和女生相处啊!好想揍人!
何必呢?
姜明眩晕的头脑里也有个声音正拷问着自己。
何必为难自己呢。
明明从小就不擅长运动,入了他人的设计,明明只要不理会,她也就用不着给自己找苦受。
仿佛一个深渊,踏进去就是万丈无底,非死即伤,伤痛大过心死,她还年轻,不想对才刚开始的高中生涯彻底绝望。
姜明觉得,人生的主旋律可以是灰败的,这点她无所谓,她本身就是一个挺悲观的的人,对个人的发展,社会的进程,有着一套绝对理性的见解。
可她唯独不想,不想,在好不容易习以为常的航线,撂起的高帆,在即驶的青春还未扬起,便落下帷幕。
她必须得拿出点什么证明自己。
“我必须…”
—
“别逞能了—”
—
她的脸上永远挂着一丝不耐烦,衣服领快拉到顶,一身利落的黑,显得特别颀长,很高。很有可能的确是涨了身高。
以至于,缓缓抬头,有些陌生的仰望视角,姜明差点要认不出她了。
然而那份怒其不争的燥意却是如此的熟悉。
“你现在是越来越NB了哈!犟什么犟!赶着去赴死吗!平时让你找我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积极啊?”
严世惠下意识退缩了想要搀扶姜明的手,因为吴雪芹看了她一眼。
明明体型相比,严世惠要比吴雪芹壮硕一些,毕竟是练体育的,经年累月的竞技,让她多了份目中无人的傲气。
可遇到差不多高的吴雪芹,她却莫名怂了。
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个什么劲。
但她实实在在嗅到了不妙的气息,压迫感袭来,忽视不了的那种。
这姑娘,戾气忒大啊。
知道这两人关系匪浅,那一眼给她的感觉倒像是自己侵占了她的猎物。
和美女做好姐妹这茬是没着落了,于是挺识相的腾出位置。
“哈哈……你俩肯定认识…嗯!我知道的…你们先聊哈…我一会也有个铅球啥的”
……
“你怎么来了”
僵硬的氛围,姜明率先打破沉默,壮似自然、不在乎地脱口问道。
是不可能不在乎的。
但她非要倔犟,哽着脖子,一口气不愿咽下。
她偶尔生闷气,多半会直接沉默寡言一声不吭,问她便只摇头,愣愣地发呆,吴雪芹总要靠察言观色得猜,才能依稀寻觅到踪迹,鲜少说了话,也是一副装作没什么的样子。
可姜明不知道,每一次都是眼神出卖了她。
吴雪芹很气,怒火中烧的那种,然而烧着烧着,火熄灭了,她不气了。
她们之间的关系总是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往日里,小事都是姜明率先低头,她便顺着台阶下,姜明若是不给台阶,她便只能不管不顾的跳下去。
所以吴雪芹知道,这次她得先低头。
然而话说出口却是姜明不想听到的。
“你到底怎么了?你最近在学校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
她扶住她的肩,眼神里是恳切。
可她偏偏却撇开视线,不想说。
沉默良久。
“你可以别问吗”
视线又朝她望去,努力积极道:“我没什么大问题的,我只是…还没适应新环境,等我适应好了…我们就每天晚上都打电话好不好?”
……
“……”
“…好”
她确信,她们之间的的确确,有了隔阂。
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却什么都不愿告诉她。
“那就等你愿意说的时候…一定要跟我讲好不好”
姜明无声地点点头。
为了打破这该死的氛围,吴雪芹强装满不在乎道:“哈哈最近在学校有啥乐子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