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鲸城是兴州西南方向治安最乱的城市,据说当年太祖皇帝征战天下,吃的最大的亏就在甲鲸城。朝廷与当地土司谈条件签盟约,约定驻守的官兵少于别处,允许土司自治。
城中有一支童谣传颂多年,“苗琛风去,万宝财来。不知皇上千秋寿,但知甲鲸六月雪皑皑”,便点明了最能在甲鲸城里兴风作浪的是阴山帮与贵刀堂。没想到一年前随便打的一个倒卖器官的万小姐竟和阴山帮有关系,真是倒霉。
想到这里,街上卖货的吆喝声将戚红从沉思中唤醒,她左看一圈右看一圈,自己和苍秾等人俨然坐在一间临街的茶铺里。苍秾认真看着卷宗,戚红推一把趴桌睡着的岑既白,岑既白惊醒过来,呆滞地搓搓眼睛问:“这是哪儿啊?”
“我们刚才还在龙队长家里。”苍秾当下卷宗,用余光打量着周围街景,说,“难道是这份卷轴有问题?”
岑既白伸手要拿:“这上头写了什么?”
无非是当年受神农庄之命围剿戚氏的江湖人士名单,龙自游将她们全都列在凶手一栏。苍秾把卷宗丢给她,围围裙的服务员走过来,停在苍秾身边:“小姐想喝点什么?”
岑既白抬头嗤她:“我们忙着呢,别来烦我。”
那服务员趾高气扬翻个白眼,端着餐盘哼哼唧唧地走远:“进了冰室不喝茶?北仔就是不懂规矩。”
戚红听出话里不对,站起来问:“什么规矩?”
服务员笑着回过身来,捧着脸笑:“没啦,您几位贵人呢就好好占着我们家的桌椅乘凉,什么也不要点啊。”
众人对视一眼,苍秾挥手说:“算了,进了店就得买单。你把好吃的东西拿上来,最好是你们这儿的特色菜。”
听见有生意可做,那服务员立马换上殷勤的笑容,捧着菜单来介绍本店的招牌。众人吃不惯甲鲸城的东西,不过甜点倒是在哪里都好吃,于是按人数买了几份椰奶芋圆。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是被卷入幻境了。上回也是戚红干的,苍秾多看戚红一眼,戚红凝神翻着卷宗,没搭理她。
戚红和岑既白都在,丘玄生也在身边。看来车肃狯和窦东门都还在外面,不知她们在外头如何。坐在店里的丘玄生往街道上偷觑,小声说:“这里好像还是甲鲸城,之前在衙门门口蹲着,我就看见对面有一家这样专卖糖水的冰室。”
“看来我们这次又惹上麻烦了。”苍秾打个哈欠,“这东西是不是和海上珠有些类似,只要一旦碰到就会发动?”
“可这是龙队长的卷宗。”戚红思忖道,“原来我家的案子是她办理的,苍姁和岑星咏至今还逍遥法外……”
“你冷静点,日后你在现实里遇到苍姁再和她算账,现下还是让她醒来更重要。”苍秾按住她的肩膀,一字一句道,“还有玄生,我们这一行是为了寻到玄生的家人。”
戚红抬头看她,冷笑道:“玄生有家人,我也有家人。难道只有玄生家人算人,我家人就不算吗?我恨不得现在就毁了这里把你们全都关到盒子里去,这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我娘给我起的名字叫戚红,你知道为什么吗?”
苍秾感到一阵闹心,她拉住戚红的手坐下来说:“我能理解你为你家人担忧的心情,人心都是肉长的——”
“因为红色是毁灭。”戚红望着她,继续说,“红色是毁灭,蓝色是冷漠,绿色是伪装,白色是虚无。”
苍秾冷着脸松开她,戚红笑得直打颤,苍秾气不过,抬手推了她一把。戚红原本是个坐没坐相的人,被她一推直接往后翻倒下去,不小心连人带椅子撞到身后一个胖子身上。
那胖子本就在低头吃着一碗杏仁西米露,被她一撞脸都压进了碗里。她咬牙切齿地抹干净脸上的糖浆西米,在她身边守着的一个瘦猴似的人说:“喂,你没长眼睛啊?”
“对不起,我是不小心的。”戚红意识到闯祸了,爬起来说,“这碗杏仁露我请了,就当是给这位大姐道歉。”
“我家大姐有骨质疏松,你这一下把我大姐的肩膀都撞断了!”瘦猴抓起那胖子的左手晃了几下,大声道,“你看看,这手软得跟没有筋骨似的,你还不陪我大姐医药费?”
“你搞笑吧,哪有撞一下就变成这样的?”岑既白看不过眼,站到戚红身边替她说话,“你们这是敲诈,我们在衙门里有认识的人,她一定会帮我们做主的。”
“你在衙门里有认识的人,难道我们就没有?”胖子一拍桌子,吼道,“是谁罩着你们,咱们搬上台面碰一碰。”
岑既白道:“我们认识特派巡城小队队长龙自游。”
胖子回头看瘦猴:“这人的名字你听过吗?”
“有点耳熟。”瘦猴挠挠头,冥思苦想一阵后凑到胖子耳边说,“这家冰室的老板也姓龙,往巧了说应该是本家。叫老板出来,我们今天就来个钻牛角尖问到底。”
跟这两人坐一桌的那几个人立马摔了碗碟筷子,指着天花板不由分说地闹起来:“来呀,叫老板出来!”
经这么些人一喊,原先在二楼忙活的老板忙不迭跑下楼。她刚才还在干活,在腰间系着的围裙上擦几下手,问:“几位客官,可是有小店做得不合意之处!”
看见店家的脸,苍秾大惊失色:“龙队长?”
龙自游一脸懵然,岑既白叫道:“龙自游?”
此时的龙自游捆着袖套围裙,看着还是不到二十岁的年纪:“你们跟我认识吗,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把冰室老板说成巡城队队长……”胖子笑得身上每一块肥肉都在颤,“你们半分人脉都没有,讲大话唬人呢!”
围观众人都知瘦猴和胖子的来历,个个摇头叹息,没有一个人上前来帮忙。苍秾暗暗攥紧拳头,龙自游却扯掉围裙说:“你们驰庆帮以为甲鲸城没有王法的吗?”
瘦猴眯了眯眼,问:“你有意见?”
“我龙自游祖上就是开冰室的,是靠自己的双手自食其力的人!”也不知龙自游哪来的勇气,迎上那胖子说,“下个月我就要进衙门做初级书吏,自然也是衙门里的衙役。你一身横肉,再怎么骨质疏松也不可能被这位姑娘撞成这样。你敢不敢对天发誓,向我们证明你这只手确实脱臼了?”
“嘿,你个卖糖水的还敢充起包青天来了。”胖子往地上吐了口口水,举手指天道,“我刘大熊对天发誓,我这左手就是被你们店里这个死丫头撞伤,想动都动不了了。”
龙自游冷着脸一掌劈向她左手,胖子下意识抬手来挡,龙自游格住她的手臂,问:“是吗?刚才还对天发誓说你的手动不了了,怎么还能把我出的这一掌挡下?”
围观众人见状议论起来。还好无论何时她都能做到坚守正义,丘玄生感激道:“龙队长,还好有你在。”
“什么龙队长,叫我龙老板啦。”龙自游松开胖子后退几步,说,“刘大熊是驰庆帮三当家,招摇过市很是威风,恐怕她是见你们几个小姑娘是外地人,想伺机敲诈一番。”
“我们可不是好敲诈的。”岑既白比她还会耍威风,跳出来得意洋洋地说,“大块头,我朋友撞到你是她不对,她也已经道歉了。你若是继续纠缠,咱们就告到官府去。”
“还敢告到官府?”刘大熊哼一声,伸手就要抓住岑既白,“好,你跟我走,我亲自上马带着你去官府。”
一只还盛着刨冰的碗凌空飞来,正好砸在刘大熊头上。她本能地抬手把碗抹开,岑既白趁机从她手底下逃脱,丢碗那人坐在角落里,只留给众人一个平静无波的背影。
刨冰溅了刘大熊满脸,瘦猴叫道:“怎么?想打架?”
“刘大姐好巧啊,在这里遇见你?”背对众人的那个人站起来转过身,含笑道,“这几个妹妹都是外地来的,你高抬贵手放过她们,也是为甲鲸城挣点好名声呀。”
瘦猴凑到她身边:“戚姐,这几个人……”
戚献对她一笑:“这里轮不到你说话,臭○毛。”
“你……你……”瘦猴差点被一口气噎死,怒道,“你别以为背靠城主就能在甲鲸城称王称霸,戚献我告诉你,没了城主你都不知道嗝屁多少次了,少给我当出头鸟。”
“刘大姐别误会,我不是针对你,只是在维护甲鲸城的社会治安。”戚献抬手把瘦猴推开,走到众人中间道,“龙老板,麻烦你把这几位外地游客带去安全的地方。”
龙自游拉着众人要离开现场,戚红死死抓住桌子耍赖不走,她抓住龙自游的手,问:“那就是戚献?”
“没错,她就是戚家的家主,远交据琴城内结窦大人的甲鲸城第一人。”龙自游说起戚献也是一脸向往,她把戚红拉起来,低声解释道,“戚献与城主窦春草是生死之交,只要是她和窦大人在的场合,这些□□就都不敢大声说话。”
听见她这么评价戚献,跟戚献作对的刘大熊感觉很没面子,大吼一声拧手就要抓戚献的肩膀。戚献毫不慌乱看她举手刺来,在即将被她碰到之际信手一转就将对方手爪解了。
躲在桌后的龙自游低声叫好,兴致勃勃地说:“据说她最擅舞一双刑天斧,这两个衰仔不配戚献用斧头。”
戚红也看得目不转睛,只见戚献拧刘大熊的手腕,转身一脚踢毽子般踹在刘大熊膝窝。刘大熊惨叫一声,当着众人的面跪倒下来,引得旁观群众一阵哄笑。
她更加觉得没面子,跪在地上探手进袖子摸到藏在袖中的匕首,趁着戚献近身来拉她时遽然刺出,明晃晃的刀刃直朝戚献面门划去。众人都暗暗捏了把汗,戚献旋身一转避开刀锋,脚像是从地里生根似的,任她闪转腾挪都不动分毫。
人群里有人鼓掌喝彩,刘大熊满头大汗,叫嚣道:“戚献……你好大胆!竟敢跟我们驰庆帮叫板?”
戚献道:“我刚从你们驰庆庄总舵来,你们驰庆帮老大亲口讲了跟我戚献做朋友,跟我穿一条裤子,说一不二。”
瘦猴也说:“你说是就是了?拿出证据来啊!”
“要证据?好。”戚彦背过身去面朝墙壁,从外衣里扯出一坨布团,说,“这是你们驰庆帮帮主的裤子,我刚从她那里拿出来的,这样就能证明我说的话没骗你们了吧?”
苍秾问龙自游:“驰庆帮帮主是谁啊?”
龙自游道:“城西第一大帮的一把手,叫仇飞朦。”
戚献将那个布团举过头顶,刘大熊说:“胡说,谁知道你拿的是谁家老阿嫲的裤子?怎么就说是我们帮主的?”
就知道她会不信,戚献点起一支焰火,火光窜上灰蒙蒙的天,在阴云之间绽出一朵绚丽明亮的烟花。丘玄生看不懂这个举动,拉住龙自游问:“龙队长,她在做什么?”
“这是本地□□摇人时惯用的招术,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听过没?”丘玄生和苍秾都茫然地摇头,远处传来一阵骚动,龙自游道,“看样子是戚献摇的人来了。”
一辆黄梨木马车飞驰而来停在人群之后,勒马后赶车的立即为主人排开人群。下车的是个穿紫衫的年轻女子,斜挽着头发不戴一点配饰,她走到戚献身边笑着挽住戚献的手,问:“怎么了阿献,叫我来冰室请我吃冰啊?”
戚献也挽住她,笑着说:“刘大熊跟这几位外地的小姑娘吵起架来,我想着维护甲鲸城形象就叫她住手咯,她说她只听帮主的话,我就只好把你叫来了。”
仇飞朦抓过戚彦手里的布团,劈手就往刘大熊身上抽:“你个死扑街,听阿献一句不就好了?我在洗浴中心准备做着桑拿诶,我叫你们有事请示我,不是有事就烦我!”
刘大熊慌忙辩解道:“不是啊大姐,戚献拿着条裤子说是你的,我们担心你的名声被她败坏,这才跟她吵架的。”
仇飞朦瞪眼道:“哪里有裤子?”
刘大熊一指她手上,仇飞朦吓得把裤子重新团成团,转头质问起戚彦:“你什么时候拿了我裤子?”
戚献揽住她的肩膀赔笑道:“我们不是说好了穿同一条裤子嘛,我就提前从你衣柜里选了一条。”
“你个死鬼真讨厌,”仇飞朦笑嘻嘻地给她一拳,跑到瘦猴和刘大熊面前把她俩拉起来,叮嘱道,“还愣着干什么啊?赶紧散了,以后做事前先想想我的名声,懂不懂?”
那两人呜呜咽咽地称是,仇飞朦笑着拉上戚献在冰室里坐下:“阿献叫我来这里是想请我吃糖水吗?”
戚献义正言辞地说:“不了,我们戚家人不喝糖水。”
仇飞朦抱住她右边胳膊,笑嘻嘻地说:“那我们去兜风啊,我刚从洗浴中心出来,要把身上的水吹干净。”
戚献跟着她笑:“好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