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闫芷风,就要先从辛腊月说起。
十多年前的辛槐园尚未被人叫做神医,她生辛腊月的时候已经三十多岁了,辛腊月自小就与她同住在山谷里,不问世事。辛槐园不愿意她嫁人,她也未接触过男女情爱,心甘情愿的守在母亲身边。
那时人们尚传北槐园南柳叶,意指辛槐园与曹柳叶二人齐名,这两人素未谋面,却都知道彼此的存在。都是女流之辈,辛槐园欣赏曹柳叶,索性与她齐名的不是臭男人,那么是谁都可以。
某日谷外来了一人求医,自称他有一半身体被南柳叶治好了,若是北槐园也能将他另一半治好,他就承认辛槐园的大名,若是辛槐园治不好他,那么就不要再叫什么北槐园南柳叶了,就叫神医曹柳叶。
辛槐园经他一激,当即接下‘战书’。遗憾的是,辛槐园并未治好此人,此人扬言要出谷昭告天下,辛腊月气不过,一怒之下跟他出了谷。这事辛槐园不知道,等她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辛腊月一路追踪那个病人,发现他根本没有病,甚至在路途听说,南柳叶已经在江湖销声匿迹了,无人见过她。她才后知后觉,她和母亲被人骗了。
然而出谷见到新奇事物以后,辛腊月玩心大发,她虽二十来岁,但日日与母亲识药诵书,不知除药理外,竟还有花灯,戏曲儿,庙会这等好玩的事情。她不识路,一面挂念母亲,一面又贪玩,误打误撞,南下的脚步没停。
这一走便是四个月,直到她在一座繁华小镇停下脚步。令她停下脚步的不是什么好吃的和好玩儿的,而是一则告示。
上面写着重金求神医,治爱妻脸部溃烂。若能恢复如初,则当重重有赏。
本也不足为奇,辛腊月围观时听到路人说,这脸怕是辛槐园来治都治不好。烂的厉害啊。辛腊月天性淳朴,性子直来直去,很是维护辛槐园。她道烂脸而已,何须母亲出手,她师承辛槐园,若是她治得好,那对辛槐园更是不在话下。
她揭了榜,前去求医的府邸。闻声而来的除她外,还有一人,不若她高调,却也称不上低调。辛腊月进府时,屋檐荡着朱红罗裙的裙角,她盯着辛槐园,暗暗叹气。此人正是闫芷风。说起来,闫芷风比辛腊月还要小上一些,不过她自幼被罗重葛送去习武,小小年纪,历练多年。加之幼时生病,爹轻易放弃她,她早早明了事理,已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单纯了。
闫芷风是追着李岑来的,她拜入道爷门下,那道爷恰巧是她病重当日上门求水喝的道人的师弟问元。问元苦于师兄无端被人杀害,更令人恼怒的是,杀他之人竟是他的徒弟李岑。要想李岑一个无名之辈,初出茅庐就是弑师。实在为人不齿!
问元对天起誓,这辈子一定要杀了狗贼李岑,不杀李岑誓不得道。他这些年都在追踪李岑的下落,可惜李岑行踪古怪,常是追踪到半途,就将人跟丢了。问元告诉闫芷风,李岑兴许会易容,要她不要相信任何人,并且尽可能的去怀疑所有人。
然而问元追杀李岑未遂,反被李岑杀害,闫芷风发誓为他报仇。
李岑实在古怪,那时他应步入中年,闫芷风却总见他以青年的身份出现,这件事困扰了她很久,她才看破,李岑有好几张皮。诡计多端。
他惯爱使一些花招,弄虚作假,在身边养一些动物,使他显得高深莫测。问元曾告诉闫芷风,那些都没用,真正有神力的是他身边的那只孔雀。白孔雀。
也因他出没之地经常会发生离奇事件,闫芷风便以此为线索来追踪他。
辛腊月住在了府上,几乎是紧随其后,闫芷风也来了。府上管家将她二人安排在一处里外间的屋子,因为近来上门的大夫太多了,需要排队了。前面的大夫失败才会轮到她们。
闫芷风根本不通医术,她不过是想借此一探究竟,看此事是否与李岑有关。她走到这个镇上才丢了李岑的行踪的,故而很难不怀疑。
这给了辛腊月与闫芷风相处的时间,闫芷风为人随和,她套辛腊月的话,发现辛腊月不过是一个单纯的大夫。不过辛腊月告诉她,自己母亲是辛槐园,闫芷风听了心一动,恳切道:“等这里的事情了了,姐姐能帮忙,来看看我弟弟的腿吗?他叫闫春夺,身子很弱,我母亲待他……不好。”
家丑不外扬,闫芷风不好直接告诉辛腊月,闫春夺不是她亲弟弟,是她母亲抱来放血的。都是李岑在她母亲面前胡说八道,她母亲信以为真,以为要抢封家的势,就要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尽管事实是闫家一下子变得很有钱,闫芷风始终认为,这是不义之财,将来有一天也要还回去。
直到她告诉罗重葛,李岑杀了自己的师傅,罗重葛才幡然醒悟。可放闫春夺的血一事已成定局,罗重葛怕不这么做,日后家财散尽。于是她找上道人的墓,李岑那个畜生,还有脸刻‘恩师之墓’。罗重葛本想将墓碑换一块,又怕惊动地下道人的魂儿,思来想去,将道人的墓扩建一番,又放置来不少金银珠宝的陪葬品,才安心。
辛腊月见闫芷风待她客气,便将闫芷风认作朋友,两人同住三日,竟有些形影不离。
前面的大夫都治不好,也就轮到了辛腊月与闫芷风,闫芷风自然要出局,辛腊月却是真有本事。她说夫人中了毒,要解毒。可所中之毒是什么毒,她尚未看出,要测试一番。
闫芷风被淘汰后就不能与辛腊月同住了,辛腊月舍不得她,闫芷风承诺她每日都会来府上探望,辛腊月这才答应。
就在闫芷风离开的一周后,辛腊月配出了解毒的药方。那药方令夫人呕吐不止,辛腊月从呕吐物中发现了一颗珠子。就在她洗净珠子,端详之时,府上突然出现一道人。杀光三十九条人命,独留她一个活口。她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景,可谓血流成河,她闻到那股腥气胃里不住泛酸水,却怎么也吐不出。
这个残忍的道人正是李岑。他将辛腊月带走,这一幕为躲在暗处的闫芷风看到,她并未现身,而是要伺机救出辛腊月。
原是李岑从孔雀谷带走的雀神之子不知怎么病恹恹的,好不容易孵化出来,长大了,却不能为他所用!他气恼的取出白孔雀的腹丹,只有雀神才有腹丹,相应的,下一代雀神之子也会有。
李岑从一个羊皮卷上看到,南白雀北乙龙,得其助力者得天下。他不甘于在雀屏山守着孔雀谷一辈子,又或者说,不是他找到了羊皮卷,而是羊皮卷找上了他。否则为什么是他得到了神启,而不是别人。
他将腹丹放在一繁华镇上最有钱的人身上,这样才能引出神医,来治他的孔雀。
可惜辛腊月并不会治孔雀,再者,白孔雀的病非外力所能治。李岑不懂。他强迫辛腊月治孔雀,治不好就要把她杀掉。辛腊月吓得说不出话来,日日观察白孔雀。李岑要用她,所以暂时不会杀她。
闫芷风好不容易有了跟辛腊月碰见的机会,辛腊月看见她泪流不止,她说她一定会救辛腊月出来。但不是现在,她要辛腊月在李岑的茶水里下迷药,一次性不要放太多,不然李岑会发现。辛腊月照做。
那时的辛腊月已经开始给辛槐园写遗书了,李岑此人毒辣,身上有几分邪气,辛腊月担心不能活去。在写给辛槐园的信上反复说自己不孝,并叫辛槐园以后不要计较所谓的名号,名号好与坏,都是别人嘴里说出来的。自己有没有本事,自己清楚便可。她在信中将此番经历写了下来,只因她不知道李岑与闫芷风那一脉的关系,她叮嘱辛槐园,一定要给闫春夺治腿,如果她没能活着回去,那就是她的遗愿。
她只有两个愿望。一愿母亲长命百岁,二愿母亲替自己治好闫春夺的腿。
到了闫芷风约定救辛腊月的日子,那天正好是辛腊月掐着给李岑下药,足以令他昏迷的时候。闫芷风本想一鼓作气,要将这个妖道杀掉,哪料李岑连昏迷都是装的。闫芷风只能奋力带辛腊月逃走。
本来她两个弱女子,杀不杀对李岑来说,全看他心情。他乐得看她们胆战心惊,这种将别人生死握在手里,并让人忌惮的感觉使他内心升腾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爽快。即虐杀。他预备让她俩逃两天,再将人追上,折磨个半死。
然而当他发现腹丹不见之时,他便再也无法气定神闲。连夜赶抄,只为了夺回雀神腹丹!
辛腊月在逃亡之际就将身上的腹丹和遗书交给了闫芷风,她已不复来时的单纯了,她告诉闫芷风:“你会武功,你先走,找到我母亲,将信交到她手上。”
闫芷风拒绝道:“要走一起走!”
“怎么一起走呀,我拿了他的腹丹,他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不过我不后悔,今天我们不拿走,明天他就拿去害别人。死我一个……就够了。”辛腊月将闫芷风再看上一眼,叮嘱道:“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不要跟母亲闹别扭,早点回家吧。”
“我们藏起来,有办法的,你别犯傻!”闫芷风急了,她拽辛腊月,辛腊月却是说什么也不肯走。
“你带上我是累赘,两个人没有一个人跑得快。被抓到了我们都得死,拜托你了,帮我把信交给我母亲吧,告诉她,我很想她,下辈子我还给她当女儿的。”
闫芷风眼前模糊一片,辛腊月将她推开,告诉她自己会走一个反方向,为她争取更多的时间。闫芷风与她背道而驰,在辛腊月看来,闫芷风是去找辛槐园了,这让辛腊月在赴死的道路上获得了一些勇气。要让母亲知道,不要让母亲担心。辛腊月也哭,她觉得这辈子太短了,她没过够。
辛腊月走的正道,李岑很快找到她,问她腹丹的下落,她闭口不谈。李岑想尽办法折磨她,她都不肯开口,李岑料到腹丹在闫芷风身上,当即认为辛腊月已没有用,一掌落在她天灵盖上,给了她一个痛快。
辛腊月临死之前看到躲在暗处的闫芷风,她小幅度的摇头,不敢叫李岑发现,她是看到闫芷风了。她好怕闫芷风冲出来,她需要闫芷风把信交给辛槐园。
在辛腊月死后,李岑将她尸首挂到了一棵树上,就是为了守株待兔。然而李岑等了一个月,也没有等到闫芷风。他想找腹丹事大,再这么守着一具尸体太被动,也就不管辛腊月了。
闫芷风暗暗守了一个月,见李岑彻底离开,才敢上前将辛腊月的尸体取下来。好在那时是冬天,尸体没有腐烂。闫芷风带着辛腊月的遗体一路北上,走到正月十五那天,到了谷里,将辛腊月交到辛槐园手上。
辛槐园抱着辛腊月的遗体失声痛哭。闫芷风把腹丹也交给辛槐园了,她的家书是在这里草草写给辛槐园,托辛槐园到时帮忙转交的。她知这一走,找到李岑后,她再也回不了家了,索性不在信中说太多。也并不告诉辛槐园关于李岑的事情。她知道报仇这条路要耗人一生的心血,辛槐园有点儿年纪了,她看见辛槐园就会想起罗重葛。
她对辛槐园的说辞是,辛腊月没有成功治好那家夫人的烂脸,被那家人残忍杀害了。她已经替辛腊月报了仇,请辛槐园不要再挂念。另,她的家书不是一定要交到闫府,如果机会,送上便是,没有时机就不用强求。
闫芷风并不想要罗重葛知道她死了,只当她活着,永远不会回去就是了。且她并不知辛腊月信上写了什么,也就不知辛槐园要实现女儿的遗愿,给闫春夺治腿。
闫芷风将辛腊月送到就连夜走了,她怕李岑追过来,给辛槐园惹来杀身之祸,所以她走的远远的,一路向西。她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必死无疑,而她的死期就是在两个月后,春天里,李岑找上她,用她手上的佩剑,刺穿了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