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阳一边说一边脱下手套，再请护士帮自己将检查仪器收拾好。

无关工作的事情对程阳来说仿佛透明，徐迢其实觉得有些奇怪。

“之后你到我这里复查机械器官的频率，可以从一个月一次降为一年一次了。我也不会再持续监控你的器官运行状态，你要有不舒服了就随时给我发消息就行了。”程阳就这样自顾自地将徐迢推出了病房。

“我可不想再窥探到你和上校搞着搞那，挺有画面的。”最后他冷笑了一声。

徐迢被呛了一声，无奈地扶住额头。

“我还有其他病人的预约，就把你送到这了可以吗？”程阳顺势停下脚步，双手顺势插兜。

程阳既然已礼貌逐客，徐迢也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哦好。”徐迢随即点了点头，按下手把上的操控按钮，独自离开了。

徐迢一边缓缓沿着走廊前进，一边情不自禁地思考。

他莫名觉得这里气氛奇怪，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忽然“唰——”地一声。

一个黑影从墙角窜了出来，一下拦停了徐迢。

徐迢在轮椅急刹下猛得前倾身体，等缓过神来抬头看去，彻底看清了面前男人的模样。

一件常服外套搭在他的双肩上，衣服虚掩着满是纱布的身体，更多细小结痂的伤痕遍布皮肤，另一只非金属的手臂打着石膏，连脸颊上都有手术缝合的痕迹，看起来狠劲非常。

是刚刚躺下隔壁病床接受检查的先遣队士兵——索西亚。

“你就是徐迢？”索西亚咬着牙一字一字道。

“是我。”徐迢紧张地握紧了轮椅手柄。

他看那人面相极凶，一只机械眼看不出任何情感，另一只眼睛里全是哀怨。甚至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恨意在此刻油然而生。

若是那家伙真心怀不轨，徐迢没有半点反抗能力。

眨眼之间，那士兵突然单手向自己身后摸去，像是在后头一把用力抓住的什么，满是伤痕的肌肉瞬间隆起尖锐的线条。

徐迢倒吸了一口气。

“啪——”

他没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只是一个装着金属碎片的密封袋被直接拍进了他的怀里。

徐迢立马好奇地看了一眼，马上就惊得撑大了眼皮。

密封袋里装着大小不一的五个碎片，徐迢稍微在脑海里比划一下，就知道这些碎片差不多能拼接成一个球型。

每个碎片都有大块大块的灼烧痕迹，其中一个碎片上还有一串模糊的编号。

熟悉又恐惧的感觉立马侵袭而来，让徐迢完全怔在原地——

这些碎片徐迢在林楚决手上看到过，不过他看到的不过是一张藏在抽屉里的照片，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士兵，竟然将打穿养鸡场平房的钢炮残骸实物拿到了手。

“你怎么有这些东西？”徐迢赶紧道。

“林楚决给你的？”

“我自己找到的。”男人回答。

“怎么可能！”徐迢不由分说惊了一声。

“当然有可能！因为我和你来自同一个地方——泰戈尔太空城。所以我能在你来的那片废墟里，找到这些残骸。”

“林楚决一直在帮我调查我被袭击的事，按理说这些东西早该在他手上了，你怎么能在养鸡场找到他们呢？”徐迢眉头紧锁成一团乱麻。

他话音刚落，面前的男人直接冷笑出了声。

“的确，如果林楚决真的在帮你调查，钢炮的残骸就不会在我手上——所以他根本没有在调查你遇袭的事。”

徐迢听罢脸色一变，手指情不自禁地发力，握紧密封袋里的残片，直到指节紧绷得发白。

“你是来挑拨离间的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低沉下声音，第一反应严词质问。

“我是来告诉你真相的——这里的人从来没想过要帮助我们。”男人轻笑着摇头。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徐迢的语速极快，试图严厉打断男人的说辞。

可是男人并不打算闭嘴，反而继续加重语气，强迫徐迢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泰戈尔太空城的人都是牺牲品，我想你也一样。他们用你无比憧憬无比期盼的东西捆住你，只是为了让你给他们卖命，到头来你什么都不会得到，因为他们从来没有接纳过你，没有接纳过我们！”

徐迢有意偏过头去，但那男人的语速实在是太快，一字一句不近人情地狠狠砸向徐迢。

他双手跨撑在徐迢的轮椅把手上，迫使徐迢无自己四目相对。

愤怒的情绪爬升到极致即将爆发，男人憋红的面孔与侧颈不停爆凸的青筋，都像是无言的最后通牒。

“你信不信……”

就在徐迢倒吸一口气作势要推开这个疯子时，男人一句话突然卡壳，激烈的怒骂突然静音，只剩一张神情狰狞面孔，在徐迢面前没有预兆地抽搐起来。

“怎么了？先生你怎么了！”徐迢怔神了两秒，下意识伸手扶住面前失控到眼眦突起的士兵，然后惊恐地呼救起来。

“医生！医生快救人！”徐迢一边用力撑住士兵，一边抬起身大声呐喊。

虽然徐迢刚刚在士兵身上感觉到了些许恶意，但理性告诉他绝不能见死不救！

所以徐迢拼了命地撕扯喉咙，沙哑的哭腔轰鸣在金属包围的走廊之中。

长如世纪的十秒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涌过来，与徐迢的呐喊混乱地搅和成一锅。

徐迢立马抬头看向那越来越近的希望，程阳医生正带着对于朝自己的方向狂奔。

可是抽搐的士兵已经等不了任何人，随着一声凄惨刺耳的尖叫，徐迢听到了肌肤非爆裂时撕扯声响，一股暖流从侧方喷涌过来，顷刻间徐迢的眼前一片惨烈的模糊。

无力的身体重重倒下，原本起伏的胸膛快速平息下来。那人的眼睛甚至没来得及闭起，就已经没了心跳。

“唰——”

徐迢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有人抓着他的轮椅后手柄向后快速移动，随后程阳带着一群护士包围上去，徐迢便再也看不到刚刚那可怕的画面。

徐迢被推着背对那具死状恐怖的身体，只是焦急的脚步声来回肆起，纷乱的低语融合成一团分不清音节的杂音。

仅仅过了两分钟，徐迢感觉身后有人缓步走来——

程阳似乎已经完成了善后工作，来到在徐迢面前蹲下来。

“你还好吗？”说着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条手帕，擦两下徐迢身上的污垢，徐迢便顺势接过手帕，颤抖着擦拭自己苍白的脸颊。

“我没事。”剧烈的冲击让他的一切行为都变得极度迟疑，哑言了好一会儿才僵硬地摇摇头挤出声音来。

“我们在谈着话，他突然就变成这样了。”接着他深吸一口气尽力稳定情绪，看想了程阳。

“到底是怎么回事？”

“强烈的辐射恐怕干扰了他脖颈处的纳米机器人，导致机器人错误变形，进而刺穿他的颈动脉杀死了他。”程阳轻声回答，同时重新缓缓站起。

“什么？辐射干扰？”徐迢惊出声音。

“怎么可能呢？他刚刚还好好的，非要我听懂他的话，可是他刚要说到最重要的部分，纳米机器人就将他识别成了背叛者。”

“这是灭口，这不是辐射导致的意外。”最后徐迢深吸一口气，表露愤怒地笃定道。

“医生只能告诉你他的客观死因，其他的调查工作是太空城护卫队的责任范畴。所以我无法对你的猜测做出任何回应。”程阳不为所动，依旧镇定得可怕。

“我已经安排人通知了太空城护卫队，后面的事都交给他们处理，徐博士要是还有什么疑问，大可以去问林楚决。”他说罢微微回头。

不出两分钟，一众人已经将那具断了气的身体抬上担架去，“哗哗哗”地推离走廊，一拐弯消失在尽头不知去向。

地面变形金属微微翻涌，将血色就地吞没，徐迢再想多问什么，都会被程阳搪塞过去。

程阳说这是为了徐迢好，保持舒畅的心情有利于机械器官的正常工作。生死在领航者太空城不过是寻常小事，为了无名小卒凭添烦恼更没有必要。

徐迢皱着眉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最后程阳安排妥当一些，稍稍伸手就唤来一名医院护工。

“麻烦你把徐博士送回他自己的房间。”

“好的。”护工点头答应，立刻推动了徐迢的轮椅。

“我自己回去吧。”徐迢忽然开口。

他刚刚陷入冗长的沉思，实在觉得程阳医生的行为古怪至极。徐迢甚至在这个阴郁严肃的人身上察觉出一丝危险涌动。

“你最好还是不要独自乱跑了。”程阳医生根本没给徐迢选择【如何离开中心医院】的权力。

程阳再次稍稍挥手，护工便像听到指令一样，带着徐迢缓步离开。

程阳这样的暗语搪塞与强行安排让徐迢很不舒服，他甚至感觉到一丝胁迫的意味。

等程阳的身影越走越远几乎消失不见，徐迢打算直接抽身逃离。

“其实你真的不必送我的，回去忙的工作就行，你又不是我的保姆……”徐迢用没话找话的方式掩饰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