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恢复之后,让青鸟给高辛王送了封信,只道一切顺利无需挂怀,三个月后让玱玹来玉山接人便是。
她又给相柳也写了封长长的书信,连同曲谱、毒药和新家具设计也一并派翳鸟送去。信中絮絮叨叨不厌其烦地嘱托相柳按时吃饭;叫俞信找一些善工画的人来帮忙设计新品,扩大经营也要量力而为,不可贸然借贷,以免为人所趁;回春堂重建时可以在轵邑也增加一处分堂,方便两地经营往来;甜儿爱哭又好强,一个人支撑回春堂未免辛苦,有合适的帮手给她留意找一个云云。
相柳的回信只有几个字:“知道了,毋忧。”与信同时送来的还有一支精雕细琢的凤凰白玉簪,那簪子以一整块灵气四溢的白玉雕就,以金丝为纹路,以火红的日晶石为点缀,造型浑朴中见华美,即便是看惯了各种珍贵首饰的小夭见了也爱不释手。
小夭一开始对他的回信如此之短有些不满,后来自我反省,觉得自己托付给他的事情也未免太多了,从回春堂、清水工坊到轵邑新商行的筹办,他还要兼顾义军那边,可不得把他忙死了!
细想起来,前世她们见面次数屈指可数,其实并没有机会深入认真去了解过相柳的日常行事习惯和喜好,而防风邶时期大多时候都是相柳在迁就包容她,领着她体验人间。相柳或许并不喜欢别人这般事无巨细地交代他。
于是后来她去信便不再这般啰嗦,只有一些自己生活日常和关心思念的话语。
如此连着几封之后,相柳回信问道:“近来可是有事不开心?为何话少了许多?”
小夭见信噗哧笑了,便又在去信里把自己的心路历程讲述了一遍。
相柳回信一如既往的短:“我虽不写,但爱看。”
于是小夭的信又重新变得啰嗦了起来。
世间最好的爱人,莫过于你在别人那里需要改正的缺点,在他这里全都是可爱的优点。
除了三不五时的给相柳去信,偶尔给王母阿獙等人做些点心吃食之外,小夭其余时间都用来修炼。
戒指内还有不少增长灵力修为的丹药,为了避免修为增长太快引人起疑,小夭每隔十几日才服一颗,但饶是如此,她也很快就把修为提到了下山前水平。小夭自己估摸着,等这些丹药全部服用完毕,在数年内提升到神族内一流高手的境界不是问题。等到了后面,更考验的是与天地灵力的沟通和悟性,便不是简单堆砌天材地宝和丹药所能提升的了。
王母当初看她年纪幼小,又不肯安心修炼,于是数十年下来也只传授了些基本入门功法。如今看小夭灵力恢复迅速,又肯潜心修炼并不贪玩,便开始传授她更高深的功法,还针对小夭的五灵体质为她设计了一套修炼进阶方案。小夭也极是配合,每日勤练不辍,从不懈怠。
除了打坐修炼之外,她还经常跟阿獙烈阳练习法术实战,一开始极为生疏,很快便渐入佳境。她继承了赤宸罕见的天地亲和能力,除了能调动五灵之外,与世间一切生灵草木的沟通也是极为顺利。只是她以前并没有好好修炼过,便没有发现自己这项特殊天赋。没多久,她便已经可以随心所欲地调动玉山上的桃花桃叶化为利刃去攻击烈阳,饶是烈阳灵力高强,也被她逼得手忙脚乱。
但为了防止被别人发现自己体质的特殊之处,小夭还是主动找到王母,让她帮自己打造了一件项链模样的神器,这神器会暂时封印小夭部分能力,只保留她调用金灵木灵水灵之能。神族之中同时具备双灵乃至三灵的人很多,子女与父母也常常不同,小夭同时拥有这几种并不会让人起疑。遇到紧急的时候,只需将神器收起,小夭身上的灵力封印便会解开。
经过如此这般周密安排,这一世她应当不会再被刺杀了罢?虽然她很愿意跟相柳日日在海贝里同榻而眠,但要他再这般耗尽心血搭上半条命,大可不必。与其两人一块备受折磨数十年,她还是宁愿承受改变剧情带来的天道反噬。
九头妖应该想不到她已经学会怎么隔绝蛊虫感应了吧?小夭想到便偷偷地笑了。
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小夭算算日子,玱玹应该已经在路上,便弄来一堆食材,给众人做了满满一桌子的盛宴,作为临行前的饯别。
她做菜的时候充分考虑了王母和阿獙烈阳的口味喜好,几人都吃得极为开心,就连已经不爱吃食的王母也吃了不少。
阿獙笑道:“你这几百年虽说是倒霉透顶,倒也是没白过,练得一手好厨艺!”
烈阳不爱说话,只是埋头吃小夭为他准备的几样菜肴。
王母道:“你下山之后,也不要忘了修炼,遇到什么不明白的地方,问你父王或者来信问我都可以。山上的蟠桃和蟠桃酒都有助于你修行,玉髓可以帮你疗伤,你走之前多带一些回去吧!若是吃完了,再写信来要就是。”
小夭笑着谢过。
与前世的敬而远之不一样,这一世小夭已经知道自己师父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回山之后便在王母面前极尽乖巧讨好之能事,加上王母心中多多少少有些愧对故人,于是对她态度便也和蔼了不少。
玱玹很快就到了,他听高辛王说小夭已经回到了玉山,便心急火燎日夜兼程赶了过来。
刚拜见完王母,他便急不可耐地开口询问小夭所在。小夭此时正在后山灵洞中修炼,他便跟着阿獙急急往后山赶来。
灵洞前有阵法禁制,玱玹不敢硬闯,守在洞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直到小夭修炼功课完毕,打开禁制,他才赶紧迎了上来。
才刚走两步,玱玹便看见一个白衣少女从洞中走了出来,不由得止住了脚步。
那少女容貌绝美,神色沉静,眉心一朵桃花胎记鲜红欲滴。她听阿獙说玱玹来了,目光有些好奇地往他这边打量,一双眼睛明亮灵动,却又流转多情。
玱玹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他曾无数次想象长大后的小夭会是什么样子,却没想到小夭竟生得比他想象过的所有模样都更好看!
“小夭!”玱玹颤声叫道。“我是玱玹,你还认得我吗?”
“玱玹?!”小夭走近,认真地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你竟生得比我都高了!”
小夭身材放在女子之中绝不算矮,可跟玱玹比起来还是略微低上一些。
她口气仿佛有些遗憾地笑道:“这样以后我就不好欺负你了。”
玱玹笑了起来,眼泪簌簌直落:“没关系,我长得再高也还是让你欺负!你打我我绝不还手!”
小夭并没有如他这般激动,反倒有些意兴阑珊:“算了,我这几百年都没怎么修炼,现在应该也打不过你了。”
玱玹有些失望,几百年不见,小夭竟好似半点也不想念他,待他并没有比对一个陌生人亲热上多少。
他随即自我安慰,小夭跟他不过小时候一块住过几年,如今已经快四百年没见过,感情上陌生也很正常。只要他好好待小夭,小夭一定会回来的!
“我父王叫你来接我回去吗?”小夭问道。
玱玹回过神来:“对,师父叫我过来接你回五神山,你收拾一下,我们回去吧!”
小夭道:“也没什么东西要收拾的,等我去跟师父告别一下,我们就回去吧!你在瑶池那边等着我就行了。”
玱玹应了一声,自去准备。
小夭到王母处告别,王母让侍女们拿来玉髓和蟠桃酒等物,小夭尽数收入神器之中,再次给王母行了个大礼,郑重告别才出来。
阿獙跟烈阳过来送她离开,两人都有些不舍。
小夭道:“你们没事的时候也可以去五神山找我玩呀!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阿獙道:“王母已经时日无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离开,我们打算在玉山多陪她一阵子,等有空再去找你吧!”
小夭听他说得也有些伤感起来,道:“那你们多陪陪她,我有空便回来看你们!若是王母有事,请一定要叫我回来!”
“好,快回去吧!你父王应该也等你很久了。”
小夭跟二妖告别,登上云辇,便与玱玹一道离开了玉山。
小夭一身白衣,头上梳着简单的少女发髻,鬓边别了一枝漂亮的白玉凤凰簪,乍一看甚至称得上素朴。然而玱玹却觉得这样的小夭宛如枝头迎风怒放的白牡丹一般,令人望之惊叹,却又不敢生起亵渎把玩之心。
两人坐在云辇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玱玹内心激动已经比初见时少了许多,稳住心神,像个久别重逢的哥哥一样,热情地给小夭讲述他这数百年来的经历。
小夭她并没有如玱玹期待的那般,热情地接纳回应他数百年来积累的所有思念渴盼,但也不算冷淡,每问必答,只是容色沉静,跟玱玹的热切有些格格不入。
玱玹也问起她这几百年为什么不回去,小夭只道是自己不喜欢玉山沉闷无聊生活,后来又听说父王娶了新妃子,生了女儿,便更加不想回去了。直到最近她听说王母已经身体不大好,这才回来看看。
玱玹一时为之语塞,他这几百年里为了找小夭几乎踏遍整个大荒所有有人居住的地方,结果小夭竟只是在生师父的气所以躲起来不肯回家么?
他不禁苦笑,但也只能自我安慰,小夭也还是个孩子,比阿念大不了多少,不能跟她一般见识。
但若说心里没有失望,那是假的。在他幻想里,小夭一直都是非常善良懂事,会照顾他的;在见到他之后,得知他几百年来一直心心念念踏遍天下找她,必定也会深受感动,跟他感情深厚一如当初。
结果当他真的再见到小夭之后,现实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小夭长大后的美貌是超乎他想象的,然而冷淡也是超乎他想象的。
但无论如何,她回来了就好!以后他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一念及此,玱玹便又高兴了起来。
小夭其实并不是很想跟玱玹说话,只是他一直在不断跟自己找话题聊天,又不好拒绝,便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着。
她可以对任何人坦然相告过去的经历,唯独对玱玹不能。
上一世,她从涂山璟口中确认过,关于父母身世的流言,最初就是玱玹下令放出来的。是他一手把自己的秘密从地下推向了所有人面前——他做尽所有这一切,只为了斩断她跟高辛的联系,把她牢牢捆缚在自己身边,逼自己只能选择站他那边,托庇于他的权力羽翼之下。
然而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又何尝关心过她的感受?一夕之间,她母亲从受人尊敬的王姬大将军变成了寂寞难耐人尽可夫的□□;而她敬爱的高辛王后来也多了一个绰号,“大荒第一绿帽王”,直到她出山猎杀投降义军将领的那会,她仍然能听到人们到处将此事引为笑谈。
她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父王是信守承诺的君子,未曾碰过母亲一下,即便后来他喜欢母亲,也依然尊重母亲的选择,一次次用手中权力庇护了陷入两难险些朝不保夕的母女俩;而母亲一生都忠贞于自己的爱情。可她根本无力为自己父母辩驳,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父母沦为世人谈资。
最讽刺的是,最初是她自己亲手把这个秘密送到玱玹手里的,而玱玹则把她的秘密变成了刺向她和她父母的武器。
每当她想起这桩旧事,心头都像被扎了根又粗又长的刺一样,尖锐地疼。
同样的错,她不可能再犯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