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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何以解忧(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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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提不起劲来,沈燃香悒悒不乐地回了宫,一架明黄车舆停在太子府前。

他精神一振,小跑着上前,未语先笑:“娘!……”

刚动了个嘴型,脸色忽变,压下欢快心情,牵强地改口:“陛下。”

车舆旁侧的锦绣帘拨开一角,霎时,随侍宫人无不跪地敛目。

帘幕其后,天子龙袍加身,容颜掩在冕旒之下,不见全貌。

只窥一线,即可知那姿容绝丽,绝不属常人。

她的容貌并不似英气逼人的女将,而可称之为娇妍,螓首蛾眉,唇若丹樱,宫灯照见了一副玉面红妆,好比霞映明珠。

无人知晓谁是太子生父,深宫最大的忌讳莫过于此,但从没有人怀疑过太子是否陛下所出。

无他,只要这母子二位同在一处,一看那几分肖似的面相,该是有亲缘的。

只除了眼睛。

太子那一双眼睛生得极好,眼皮流线清晰,睫毛细密,圈着深深眼窝,如盛一眶秋水。这样的眼睛,笑起来是动人,不笑时又添了笔拒人千里的冰冷。

和沈英檀却是不像。

沈燃香行过君臣之礼:“儿臣给陛下请安。”

沈英檀微一颔首。

煊贵龙袍披在身上,一如她的面孔明艳,然则她举目抬眉皆冷凝,不需言语,周身透出一种居高位者的严酷。

那是俯瞰人世的无情面,是不可撼动的帝王威严。

天子冷情,对所有人都是如此,即使面对沈燃香,也未有过母子间的亲密。

那件龙袍裹着沈英檀躯体,也像是卷走了她全部的情绪,她永远仪态端方,以至于沈燃香从没见她哭过笑过。

似乎哪一日天崩地裂,她也能淡漠以对。

沈燃香记得她的唯一一次失态,是牙牙学语时,他第一句学会的就是娘亲,扑进沈英檀怀里,奶声奶气连着叫了几声。

帝王竟遽然变色,双手把他推开了。

幼年的沈燃香哇哇大哭,沈英檀撇过头去,将他交给宫女照顾,不看一眼便走了。

等沈燃香懂事,沈英檀教导他,不可叫她娘亲,也不可擅自亲近于她。

沈燃香只当天底下的家人相处都是这样的。

……原来不是。

“太子,”沈英檀抚摸着绣帘边缘,神情看不出喜怒,“你尚年少,偶有出宫玩耍,孤无可厚非。”

沈燃香便知,他今天的一言一行,沈英檀是悉知了。

能惊动她摆驾的是哪件事,他还没想透,车舆里传出一道平静女声。

“——但天家颜面,你怎能容人践踏。”

沈英檀半点重话没说,沈燃香心尖一颤,本能地忌惮这样的她。

可她是他的娘亲啊,身为孩儿,难道应该忌惮他的娘亲吗?

所以他控制住那一份惧意,顺从道:“儿臣知错了。

虽说,他还不知道哪里出了错。

沈英檀似是倦了,放下帘子,道:“孤乏了,你自回太子府去,当知如何做了。”

沈燃香:“儿臣遵命。”

车舆起驾,沈燃香恭送帝王离去,步入太子府。

越往里面走,阵阵哭嚎声响彻天际,沈燃香心生疑惑,鼻尖嗅到一丝血腥气。

直到他进了庭院,墙下围满宫人和暗卫,他们中间几个人被五花大绑着,地上横陈着两具成年尸首。

——是庙会上遇到的富商一家五口。

富商夫妇刚刚断气,双臂张开,死前还维持着保护子女的姿势。

死不瞑目,四只流血眼珠对着沈燃香走进的方向。

全身的血液都涌了上来,沈燃香脑子里犹如炸开了,嗡嗡作响。

原来是这样。

他此刻才听懂了沈英檀的话。

富家子说的那些话,定是一字不漏地,被人禀报到了沈英檀那里。

沈燃香可以一时失神忘记驳斥,但冲撞了太子,哪怕这家人并不知道他的身份,沈英檀她,不可能不追究。

“天家颜面,怎能任人践踏”。

处死富商夫妇,是沈英檀给他做的示范,告诉他应当如何做。

留下他们的儿女,是要沈燃香学会亲自处置。

富商一家晚饭还没吃过就被抓进这太子府,根本不知怎么惹了陛下降罪。父母惨死在眼下,三姐弟突逢大祸,抱成一团痛哭流涕,行刑的暗卫倏然停手了。

三人惶惶然抬头,见一个面熟的锦衣少年,行过之处众人俯首。

他们幡然醒悟。

……跟他们家小弟争抢糖葫芦的那个人,是邢国太子。

姐姐和二哥毕竟年长,自浑浑噩噩的颤抖里挤出一点清明,跪地讨饶:“太子殿下,幼弟有眼无珠、不识殿下身份,出言并非本意,求殿下息怒,放过他一命吧!”

沈燃香还怔着,一时没作出回应,被他们护在身后的富家子却拼命挣扎起来,几乎是嘶吼:“大姐,二哥,你们别求他了!爹娘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被他娘给杀掉啊!……唔唔!!”

哥哥捂住小弟的嘴巴,姐姐眼里泪光闪烁,朝他沉重地摇了摇头。

“殿下心地仁慈,”姐姐快咬破了双唇,“小弟年少不懂事,才犯下了无心过错,请太子殿下宽恕,小女愿结草衔环以报殿下之恩!”

哥哥一起将头埋了下去,俨然只求保住小弟的性命。

沈燃香:“……吵死了。”

这副情愿为了弟弟决然赴死的样子,真的非常碍眼,他们这些为小弟开解的话,也非常刺耳。

凄厉的呼号,吵得沈燃香头痛不已:“让他们两个先闭嘴。”

“是,小殿下。”

暗卫身影动了,话音落下的瞬间,一剑挑断了少男少女的脖子。

眨眼之间,两条鲜活人命消失了。

第一次如此之近地目睹人杀人,沈燃香茫然了片刻,又惊又怒:“你干什么?!”

暗卫:“属下奉小殿下之意,取他们性命。”

“我没让你杀了他们!你不会把他们打晕了扔出去吗?!”沈燃香气急攻心,大骂道。

暗卫:“小殿下,这亦是陛下的意思。”

“……”

沈燃香一哽,骂不出话来了。

被吓到的远远不止他,富家子好像是傻掉了,呆愣愣地看着他的爹娘,还有姐姐哥哥,他挪动手脚,抖成筛糠似的,挨个侧过脸,碰了碰家人的身子。

全都没有呼吸,没有反应,再也不会训斥他,不会再对他笑了。

怎么一下子,他们就都死了呢?

他猝然仰起头,两只神采全无的幽黑瞳孔游移,定在那个锦衣少年身上。

若游丝的几个字,飘进了众人的耳朵里。

“你……你这个煞星。”

暗沉眼球凝视着沈燃香,富家子又重复了一次:“你这个煞星。”

沈燃香刹那错愕,看清了他的表情。

恨意。

都是彻骨的恨意。

泪水大颗大颗地跌落在地,那个人的眼球里满是血丝,他什么也不怕了,眼前什么陛下太子都不存在了,只有害死他们全家的恶人:“你们凭什么杀了我们,凭什么杀了我们!!”

“你娘杀父杀兄,是个残暴无度的暴君!”

“你没有爹没有兄弟姐妹,你只有一个暴君娘亲,所以你也是个歹毒的太子!你说你不是个灾星吗?哈哈,哈哈哈!你爹一定也是被你娘杀掉了!”

“闭嘴!你给我闭嘴!”沈燃香勃然大怒,胸中腾起一团灼烧的火焰,恨不得出手掐死他!

富家子全然不畏惧他了,疯狂地挥舞着四肢:“哈哈哈哈,你这个灾星!”

绑缚着富家子的绳索松动了一角,没有人注意到。他忽地手脚并用,猛扑到沈燃香面前,对准他脖子上的血管狠狠咬下!

“去死吧!我咒你们沈家人统统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暗卫察觉危险,眼疾手快地推出一个宫奴,挡在沈燃香身前。

富家子这一口便咬在宫奴身上,这样倾注了全身力气的一下,生生地撕开了宫奴的喉咙。

宫奴抵了命,富家子不甘地睁大双眼——暗卫的剑同时刺进了他的后颈!

血溅如注。

他拼着最后一口气,牙关里还塞着咬下的血肉,满嘴满身的血,喉头喝出气声:“……你们……不得好……死。”

忿恨的控诉到此停歇了。

富家子和枉死的宫奴双双坠地,血液四溅,泼了沈燃香满脸。

沈燃香被粘稠的血气缠绕着,鲜血流进了他的眼眶,眼前一片血红。

好多血。

好多好多的血,灌入他的耳朵和鼻子,嘴里也是浓郁血腥气,涩咸的腥味霸占了味蕾,宛如吞下一大把铁锈,堵住了他的喉咙。

沈燃香呆怔了好久,才勉强回过神,哇的一声,剧烈地干呕起来。

=====

不过多时,六具人形被拖出太子府,宫人们将庭院洒扫干净,晚间狂风骤雨乍至,落日时分发生的一切,丝毫痕迹都不留下了。

小殿下的精神却一落千丈,到晚些用膳的时辰,那脸色比金纸还差,端上桌的膳食尝一样吐一样,最后将一桌碗筷摔了个干净,闹得狼藉一片收场。

宫人们心惊胆战地守在一旁,唯恐他迁怒于人,万幸小殿下整晚不发一言,砸完碗筷便恹恹欲睡,很快宽衣休息了。

沈燃香难受了一个晚上,明明血迹早洗掉了,他还是觉得身上粘腻异常,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折腾了几十上百次,总算浅浅睡着。

黑暗中冒出几丛人影,前后左右地把他围住了。

“你为什么要杀了我们?”“为什么要杀了我们?”“你说啊,为什么杀了我们?”

悲愤的嚎叫在沈燃香颅顶盘旋,压得他透不过气来。扫视一圈,看不清这些人的脸,腐败的气味熏得他想要作呕:“你们胡说!我才没有杀你们!”

“就是你啊。”

“你杀了我们还不敢认吗?!”

“你这个灾星!”

“不得好死!你们不得好死!”

尖叫声震耳欲聋,头顶浇下一盆恶臭的血,泼了沈燃香满面!他慌乱揩去眼皮上的血,睁开眼睛,几张拉长的鬼脸凑近他的鼻尖,贴在他的面上!

——是富商一家,他们的表皮裂开一道道刀剑划痕,血喷涌而出,他们忽然伸出手掌,朝着他当头抓下!

“……不是我,不是我!”

沈燃香囫囵躲开了,他该高声呼救,喉咙却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他磕磕绊绊地往前狂奔,地底钻出无数的手臂,抓住了他的脚踝!

情急之下,堵住喉咙的异物感不见了,沈燃香放声呼喊,张开口,嘴巴里涌出一股腥臭的血!

“啊啊啊!!!——”

沈燃香猛地惊醒。

是个噩梦。

他额头滑落几滴冷汗,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忽而坐起身,有如惊弓之鸟般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犹觉不够,掀开被子查看全身。

还好,没有血。

暴雨未歇,狂乱雨点敲击着屋檐,一声一声,浑似夜行的怨魂拍打窗户,下一刻就要闯进来索命。

寝殿留着几盏暗灯,烛火突然飘摇,满室黑黝黝的影子歪曲了,每一处都仿佛可以藏匿着鬼影。

梦里的血腥气似乎又顺着阴影爬过来了,沈燃香慌忙蹬开影子,却怎么也摆脱不掉。

宫殿在他眼里变成了一座阴森的怪物,哪里都有黑影紧随而上。他像只失了清醒的困兽,踉踉跄跄地闪避并不存在的威胁,撞倒挡在路上的障碍,夺门而逃!

一室凌乱被甩在脑后,沈燃香披头散发,鞋履也不穿,就这样跑了出去。

滂沱大雨倾泻而下,豆大的雨点全数打在身上,沈燃香不知冒着雨跑了多久,淋得全身湿透,终于闻不到那股隐约的血腥气了。

他这才感觉到筋疲力尽,又冷又累,跌坐在墙根。

冬夜的雨冰冻刺骨,寒风呼啸,冻得他一身血液都要凝固了。

好冷啊。

从没有这么冷过,沈燃香打了个哆嗦,抱紧了膝盖。

再冷,他也不想回去。

雨越下越大了,他的视线湿漉漉一片,脚边激起朵朵水花,打得噼啪乱响。

渐渐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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