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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月照庭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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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沈疑是来说,生辰后的日子没有多少变化。只是娘亲怀胎的时日越久,他爹就越发地离不得自家夫人片刻,往往是相隔好些来天,才能拨出空当指教他的武艺。

这天沈疑是练完身法,从先前沈庭树提回的大包小包里抽出一册话本,其名《西越奇闻》,著者自号蝶仙,讲的是山野少年机缘巧合下捡到珍宝、游历各界山河之余惩恶扬善的故事。

话本描绘的志怪奇谈活灵活现,仿佛写书人亲眼所见似的。沈疑是一看便刷刷翻到了尾,故事在第五十卷蓦然中止,只留下一行“后五十卷未完,下册待续”。

“……少了一本?”沈疑是再次清点包裹数量,拆出一册接一册的话本子,独独不见《西越奇闻》下册。

“非也,非也。”

沈庭树照顾月深铃歇下,便想起该来关照被他放养了数日的孩儿了。话本之事,他是信手拈来:“这套话本的写书人来无影去无踪,后五十卷手稿暂未释出,不是爹买少了,是买不着呢。”

想想也是,沈庭树一个如此热爱追阅话本的男人,万万没有遗漏某一本大作的道理。

“疑是啊,”长子默默捧书夜读的画面勾起沈庭树万千感慨,一时间父爱泛滥,惭愧道,“这段时日爹娘疏于陪伴,你一个人挺孤独的吧。”

“有心事记得和爹娘说,可不要憋在心里,不管什么时候,来找我们就是了。”

不知道爹又想到哪里去了。

沈庭树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慈祥的光辉,而沈疑是一张小脸出奇淡定:“不会,爹多虑了。”

他性喜静,擅于自我消解,也能从独处之中寻得趣味。

“倒是爹,”沈疑是歪了歪头,“当逃犯的这些年,不会觉得很不自在么?”

沈庭树:“……”

不应该啊。

好好的一场亲子谈话,为什么会被反客为主,变成了孩儿关怀老父亲呢。

沈庭树心思转得快,立刻适应了新身份:“你认为的自在是什么呢?”

沈疑是:“至少不受拘束,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是吗,你是这样想的。”沈庭树点了点头。

“不过啊,爹和你想的稍微有点不一样。”

沈庭树眉峰一扬,遥望无垠的夜空:“有些人坐拥四野之阔,俯仰不过空虚;有些人囿于方寸之间,得见天地自然。”

“自在不自在,不在于身处何方、去向何处,它关乎心之所在。”

“我自在或是不自在,不看此身,”沈庭树朝心口虚虚碰了一拳,笑道,“端看心间。”

沈疑是仰望夜色,冬夜星子寥落,心绪陷入广袤夜幕。半晌,他道:“所以,就算把买回来的话本全都没收了,爹依然逍遥自在么?”

沈庭树的笑容挂不住了。

“……再看,再看。”

父子谈心可谓是出师不利,既然不宜夜谈,他还是专注于教导孩儿的武学吧。

沈疑是执弓,将近日的进展练给父亲看,沈庭树一一提点,再同他切磋了几局。

当然以沈疑是落败告终。

沈疑是平静地收势,他一直是不服气也绝不显露在面上,沉稳得不像个七岁小孩儿。

因此沈庭树故意道:“别急,只要练下去,总有一天勉强能和爹打成平手的。”

“……谢父亲指教。”沈疑是硬邦邦地回了句,背起银弓,蹬蹬蹬跑远了。

沈庭树在后面没良心地笑出了声,好久才打住。

月落日升,沈疑是一天天适应着乘愿弓,偶尔也抓偏了准头,发力不当,反被箭尖划过、擦伤了手指。

“嘶。”

沈疑是直皱眉头,不情愿地摸进药房,慢吞吞拿起一罐止血药。

眯起眼睛,取出药膏抹到伤口处。才碰到小小一个边角,丝丝刺痛袭来,沈疑是五官皱成一团,等待那阵痛感过去。

这一等就越等越久,怎么也下不去手了。

笃、笃,敲门声轻响。

“疑是,你在吗?”

沈疑是匆匆推开门:“娘?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才是。”

“睡了整天了,娘现在不困。”月深铃笑了笑,清婉如涓涓细流淌过,“适才见着药房点了灯,想是你在。怎么了,可是受伤了?”

“没有的。”沈疑是把左手往后藏了藏,攥住手心,不叫血渗出来。

月深铃略一打量屋内,哪还有什么不懂的?

“好了,快别动了,”她眸光恬静,却不容人拒绝,“娘给你上药。”

“……好。”

沈疑是自知瞒不过去,乖乖地待好,任由月深铃摆弄。伸出左边胳膊,闭了闭眼睛,又欲盖弥彰似的强行撑开眼皮,余光紧紧盯着那团凑过来的药膏。

嗳,疑是呀,怕痛这样一件正常的事情,偏偏他总以为羞,要面子得紧。

可他分明怕痛,小小年纪早就习惯了将伤口藏着掖着,从不喜欢撒娇。

月深铃心中一片柔软,并非是因为孩儿懂事感到宽慰,而只留有绵长的心疼。她装作看不出小少年的小心思,温软道:“刀剑无眼,一个人练武总归是太危险了。今后练的时候告诉爹娘,我们陪你一起。”

沈疑是坚持:“娘,不用时时刻刻陪着,我自己也可以的。”

两双碧绿的眸子对视,月深铃终是应了:“好,娘相信你。”

“但你须得答应娘,不论何时,首要保得自己的安全。万一发觉有恙,切不能耽搁。”

沈疑是慎重答道:“孩儿明白。”

不知不觉,他指尖的伤口已是处理好了。月深铃医术了得,对他更是上心,上药包扎竟没让他疼着丁点儿。

沈疑是舒口气,嘴角翘起两三分弧度,转瞬,恢复若无其事的表情,把桌面的药罐子收拾整齐。

药房烛光融融,桌角搁了卷话本,蓦然叫他想起沈庭树的那番话。

“娘,”犹豫再三,沈疑是仍是问出了口,“我们一家……算是活得自在吗?”

月深铃稍顿,一点点将他手指上的血渍擦干净了,道:“疑是觉得爹娘拿走太胥图,可能是不值得的,对吗?”

沈疑是没有挑明,但那双与月深铃毫无二致的眼睛里,掠过一阵微末的茫然。

虽然能够认同爹娘所作所为,但阅历所限,他仍然难能尽数理解。

碧瞳女子注视着小少年,和颜悦色:“人之选择比不得生意往来,每一桩每一件,想要准确地度量值不值得,确是很难的。”

“不管娘还是爹,说一件事值得或者不值得,都是出自我们各自的评断。”月深铃尽量放缓了说,“既然是评断,就会有对有错。”

“如果你问娘,选择为了太胥图离开月诏,究竟值不值得?”

“娘的评断是,”她不见分毫犹疑,“值得。”

胜似天女的美丽容颜倏而一笑,瑰艳夺目,决然不可摧,陋室因之辉映满堂。

“这一抉择是对是错,今日之我不得而知。但时至此刻,我相信它是值得的。”

沈疑是正襟危坐,月深铃却对他笑了一下,颇是神秘:“其实娘离开月诏,还有个小小的私心。”

“因为爹?”沈疑是眨了眨眼睛。

拜沈庭树所赐,沈疑是听了至少七遍剑客公主的故事——那原型是谁当然不必多说,且根据他爹的反应来看,说书人讲的那些桥段大概八、九不离十,是真实发生在爹娘之间的。

月深铃笑得柔美,轻点他的额头,当是默认了。

当年的月诏公主患有心疾,普天名医断言活不过双十。月深铃身为医者不能自医,不忍拖累他人,故而当沈庭树向公主剖白心意时,屡遭意中人的婉拒。

十八年久居深宫,月诏公主美名在外,公主本人竟然自言抛开身外之物以外,她只是个枯燥无趣之人。

然而沈庭树绝不这么想,他心目中的月深铃大抵好比是世间唯一一轮月光,最最动人。月深铃劝他朝病树前去寻万木春,他撂下一句不愿,只当没听见。

双十之期将至,心疾来势汹汹,月深铃困于病榻不起,太医束手无策。众人断言她时日无多,沈庭树偏不认可,他寻觅十国,请得神医出山列出药方,此后奔赴险境凑齐了秘药,差些命丧其中。

全凭了秘药医方,月深铃的心疾得以治愈。生死之间走过一遭,她早已抛却顾虑,走下病榻的那天,她将自己打扮一新,天还未亮就来到沈庭树身边。

然而沈庭树避她不见。

因为那时他已经发现十国暗地里的筹谋,将太胥图盗走了。

等到十国查到他身上的那天,他将面临无休止的追杀。

他不肯连累月深铃。

“你爹啊,从他拿到太胥图的那天起,就失去了此前所有的一切。”月深铃似叹非叹,从未将这些话对谁宣之于口,今时,她才说与孩儿听,“万人之上的皇帝他不去做,原本他也可以做个游历四海的儿郎,可他选了太胥图,此生便只能做一个逃犯,背负十国施加的罪名。”

“这条路注定一生孤独、无言,无人可以听他诉说,直到死去的那一日。”

“是以我想,”月深铃双眸含笑,双眼弯成月牙儿,“若是有人陪着他,应当会好上一些吧。”

沈疑是认真地听着,眼睛明亮。

往事说至此,月深铃笑靥渐收:“……只是,对不起疑是,”拍了拍沈疑是肩头,一手抚过小腹,“还有它。”

是日积月累的愧疚之意,切切笼罩在她心上:“爹娘不愿意牵连他人,可是出乎意料,疑是,你还有它,你们却来了。”

无法割舍血肉牵绊,致使孩儿不得不随他们一起受苦。这份亏欠,哪怕她和沈庭树倾尽全力也弥补不了。

切肤之痛。

此时的沈疑是,无从分辨娘亲眼里复杂难喻的愁绪,只察觉到月深铃为他而难过,他拉着娘亲的衣袖,严肃地摇了摇头:“娘,不要这么说。”

“有没有受苦,也是我的评断。”他学会了化用从月深铃那里领会的道理,实话实说,“在我看来,没有比现在更好的了。”

“它一定也是这么想的。”沈疑是说着,给娘亲肚子里的小东西送去一个略带威胁的眼神。

像是在应和他,月深铃的肚子轻轻动了一下。

沈疑是高兴地一笑:“娘,你看。”

月深铃见他露出少见的得意颜色,忍俊不禁,摸摸小少年的脸颊:“是呀,疑是说得对。”

冬至过后进到数九寒天,窗前消寒图画到第九瓣的那一日,是今年腊八。

沈庭树大清早就带着儿子扎进镇上的集市——自然是易容去的。兴致勃勃地采买了八宝粥料,回来洗手作羹汤,盘算着做一桌好吃的,再熬一锅腊八粥。

沈疑是被分配去打下手,在旁边坐着小板凳,麻利地摘出各种颜色的豆子,再过水清洗浸泡。准备好了粥料,他聊起在街坊巷子里听到的谈话:“爹,他们说邢国宫变,小姑姑要当皇帝了吗?”

他一句轻描淡写,真实的市井言谈可要出格得多。

毕竟谈论的消息本身就过于骇人,堪称旷古绝今。

——邢国宸仪公主携兵宫变,一夜血洗当朝皇宫,罔顾人伦弑父杀兄。令人瞠目的更在其后,宸仪她竟、竟公然宣布要由她袭承邢国皇位!

女子灭亲篡位,邢国史上未有此等大逆之事,莫说是一个曾经远嫁异国、却被休弃回朝的下堂公主!

活命的邢国王族贵胄岂能认她,而今邢国朝堂内外争斗不止,被当作笑话一般地流入各国坊肆,虽不能在庙堂之上妄言,背地里倒是可以充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沈疑是一问,沈庭树切菜的刀法骤停,剑眉紧锁,无声叹了口气。

他也是今早出门一趟,才晓得邢国变了天。

沈英檀和他们偶有书信往来,可他皇妹知道他们的境遇,从不让他们再多忧心,有意避开朝堂诸事不提。

那年他和月深铃带走了太胥图,两人双双被皇室除名,从此流亡在外。期间,沈庭树的父皇染病不遂,只得退居宫闱,传位于大皇子。

与邢相邻的蛮国近年炙手可热,将士骁勇善战,引得九国忌惮。邢国新皇主张绥抚,遣宸仪公主和亲蛮王,当沈庭树收到音信的时候,沈英檀早已奉一道天子旨意远嫁异乡。

不到一年,沈英檀被休弃回国。沈庭树许久不入邢国,不能得知皇妹在蛮国遭受了多少磨难,不能得知她回朝经历了多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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