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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花晨月夕(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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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蔚止言依次解完弟子们层出不穷的提问,才算从这场漫长的授课中脱身。

细雪暂歇,一路小雨淅淅。他乘夜色回到夜来风雨时,庭院里已亮起了盏盏明珠。

灯盏散发出清莹光辉,沈欺侧对门廊,伏案而坐。

仿佛一直守候在这里,专程等他回来一样。

蔚止言不由窃喜,以至于大度地决定放过云朵朵,不计较它犯戒偷吃海灵芝的事了。

——踏进夜来风雨,蔚止言就明白,藏室的法阵被动过了。

不过蔚止言选择毫无道理地信任沈欺:疑是定不会乱来,嗯,必然是云朵朵耍诈,不怀好意地唆使疑是帮忙的。

趁他心情不错,这回就让云朵朵得逞算了。

“疑是,”端雅无双蔚然君摇身一变,兴冲冲凑到案前,拉着沈欺衣袖,“今天我们能练习束发了吗?”

出于不必多说的、心怀不轨的原因,蔚止言近来潜心修习手工,且分外沉迷于此道。

沈欺砌了壶荷酿月光,正自斟自饮,衣袖一角遭蔚止言牵扯,他搁下杯盏,问:“你想如何练。”

问得好,不如说是太好了,简直正中蔚止言下怀。

蔚止言眉飞色舞:“我以为呢,束发一事好比省身,视人易,视己难,还是由易到难,循序渐进比较好。”

沈欺不温不火:“所以呢。”

“所以,”蔚止言图穷匕见、口出狂言,“我想先试试给疑是束发,怎么样?”

好一个极具杀伤力的请求。

但凡见识过蔚止言手残之卓绝的人,都不会敢于想象将自己交到他手中是何等下场。

沈欺一时没搭腔,只幽静的一脉眼光,瞧着蔚止言。

当着他的面,蔚止言长叹口气。

“疑是心存顾虑也正常,只怪我手艺拙劣,本不配求你的青眼。”

蔚止言说得情真意切,流利地开始了一套顾影自怜的桥段:“哎,疑是将我拒绝了也是理所应当的。我也决不会伤心,只不过就是对着残烛一截,独自垂泪到天明罢了。”

沈欺:“……”

更不想搭理蔚止言了。

可他不闻不问,有人也能矫揉造作地把一本哀怨戏文演下去。

蔚止言假模假样地黯然销着魂呢,面前突来一物,遮覆了他的眼睛。

苦情戏戛然而止。

蔚止言摸到那事物,柔顺,平滑,触感有些熟悉,他将其揭下。

一段天青发带。

重见光亮的眼眶里,勾画出一个人影,发间少了一束系带,白发因而失去束缚,全数倾流而下。

沈欺眉梢微扬,道:“只有一次机会。”

比起许可,不如说是一则告知。

“若是不好,便没有下回。”

落到蔚止言耳里,听得最清楚却是“一次机会”。

图谋得逞,蔚止言当即挥去虚假的愁绪,变脸之术愈发炉火纯青,展开满面笑靥:“请疑是指教。”

沈欺淡淡予他一眼,转过身,面对一扇琉璃镜,将后背留了出来。

蔚止言就势坐到沈欺身后,架势摆得十成十,变出一把梳子,从梳头开始练起。

掌下长发如云如水,垂逸无阻,蔚止言依然一束束梳下去。力道与尺度竟把握得很适宜,没让人感到丁点不适。

堪称顺畅地梳完最后一束,蔚止言点点头,对于这个梦幻的开头十分满意。

“仙籍那件事,我答应你。”

蔚止言手一抖。

因着沈欺猝然出声,更因他字里行间透露的讯息。

那发梳直愣愣掉了下去,消失在半空。

不久前,蔚止言才试探过沈欺,假如他往后不在魔界了,会否可能停留仙界;假如落脚仙界,仙籍所在的地方写上“夜来风雨”,是不是听起来还不错。

疑是说出这句话,是要……

沈欺好似没瞧见蔚止言失手,复又说:“等逢魔谷诸事了结,我会修仙道。”

蔚止言心中一悸便要无休无止了。

劈头降下这意外之喜,他首先脱口而出,竟是:“何时决定的?”

沈欺置之一笑,只道:“有些时日了。”

也许是很久以前。

早在很多年前,在他第一眼见到神仙以前,在方士谶言“命无仙缘”以前。

仙之一字,无声无息成为一念。

蔚止言颇乖觉,未去探究沈欺说的有些时日是多少时日,但也是乐极忘形:“疑是,为什么现在愿意答应我了呢?”

既是早早做好的决定,先前沈欺只给他一个模棱回复,选在此时对他直言不讳。这其间是消除了什么疑虑,还是……

难道说,他不知不觉地做了什么令疑是开心的事?

蔚止言这会确然不知所以,不着边际地想着,稍不留神,一只手被沈欺反握住。

掌心交握一瞬,而后放开。

他手上还拢着一条发带,如今又被人送过来一件物事。摊开手,落在发带旁边的,是一片花瓣。

那花瓣细长如羽,玉白色,尚且带着余温。

似乎交给他之前,曾在另一人的手心里停留许久。

蔚止言差些认出了花瓣来源,无非有一分迟疑:“这是……”

“水生白夜菱。”

沈欺说给他听:“方才开花了。”

“诶,真的是它。”蔚止言看上去不无欣慰,“天天只知道落叶,我还当它开不出花了。”

沈欺抬眸,从镜子里望向身后。

直到望见蔚止言双眼了,道:“是不应谷的那一株,你把它带回云澜了。”

“是吗。”

蔚止言便也看向镜中。

因此,叫沈欺对上一双动人的眼睛,蕴着一惯笑意,无可奈何般的:“疑是,你还记得。”

他说:“当时好不容易救回来一株,既然救了,我想索性救到底吧,就随手带了回来。”

蔚止言曾经在不应谷的湖边捡到两粒种子。

那颗坏死的,放进了藏室窗前的花瓶里。另一颗,沈欺培植得发了芽的这一颗,被他移进别院后的灵湖里,居然等到了开花的一日。

“它能怎么样,起初我也不知道。”蔚止言回想起什么,玩笑道,“好险,最后是活下来了。”

以蔚止言妨碍花木的本领,水生白夜菱有幸存活,诚然算作奇迹。

沈欺应了个“嗯”,似无往下追究的打算。

蔚止言不知为何松了口气,重新变来一只梳子。

梳齿尚未碰到发梢,白发青年已悄然侧首,手执一物,明晃晃对着他。

蔚止言眼皮子无故一跳。

随之,沈欺握着云澜令,四目相对:“这个,是你做的。”

声色清透,平缓,已是十成的笃定。

蔚止言眨眨眼,状似迷茫:“这个么……”

还要说什么,被那两汪幽碧的眸子紧紧凝视着,便倏然噤声了。

如此半晌,他哑然一笑。

放弃了掩饰什么似的,道:“暗格里的那些东西,你看到了。”

“是找海灵芝的时候,对吗。”

唉,蔚止言暗道,他果然还是应该和云朵朵好好计较一顿的。

“可以看吗。”沈欺反问。

对他,蔚止言从来是少有雷池可言的:“疑是的话当然可以,想看什么都可以。”

沈欺仍扣着云澜令,不依不饶,由不得狡猾的人左右回避:“是你做的。”

“……是。”蔚止言再没了奈何,总算认下。

他虚虚地觑了眼那枚令牌,又移开视线,神情似有些不好意思:“做得不够好,这才难以启齿。疑是若不喜欢,回头我再给你做一个。”

沈欺回道:“不用。”

又道:“怎么做出来的?”

以蔚止言奏一回乐就伤一回手的技艺,丝弦尚且如此,弗论雕刻之技?

那一山碎裂的玉石,就像某种佐证。

而蔚止言煞有介事地想了会儿,道:“有阵子,我对制器之法特别有兴趣,跑去观摩了一趟云澜令炼制的工序。看着看着,就一不做二不休,想动手仿制一个。”

“一开始做坏了不少,幸好还是比我预想的要简单些,过了不算太久,做成了一个能用的。”

“虽说呢,”蔚止言说着稍显心虚,“它还是有一点点瑕疵,”又支棱起来,“但用起来和其他云澜令是没差别的,仙师院验过了没问题,才列入那批令牌里去。”

“我也没想到,正好就分到疑是手里,未免也太巧了。”蔚止言脸不红心不跳地感慨。

至于他后来看到沈欺拿着这块令牌,可又转念一想,这种小事没必要特意和疑是提起,久而久之便忘了这件事,也可以是很合理的,对吧。

沈欺勾唇,高深莫测地笑了:“是啊。”

“当真是巧。”

蔚止言附和:“是啊是啊。”

沈欺纵着蔚止言表演,但笑不语,唯独以一道注视,静静盯着蔚止言。

直盯得有个神仙汗毛林立,差点原形毕露,才慢吞吞收了云澜令。

这是放他蒙混过关的意思了。

蔚止言拭去不存在的冷汗,马上假装无事发生,继续未竟的束发课业。

一匹白练于他身前倾泻,落入他掌中。

蔚止言指节勾过发带,手握发梳,小心地分出一缕长发。

要给沈欺束一个怎样的发式,蔚止言早有盘算,一心一意地打理起来,神情殊为认真。

几乎让沈欺以为他今非昔比,手法已然蜕变成一个正常人的模样。

——如果蔚止言不是正在手忙脚乱的话。

沈欺那段天青发带,此时尾端系在白发上,另一端被人勾在十指间,缚绕着分明的骨节,再从指尖所握的一缕长发中穿出。

青与雪两色,盛于掌心一握,鲜明而彼此相宜。

不相宜的,是蔚止言不听使唤的双手。

看得出来,他是想要借助发带编一个花样,可惜显然,他的手并不这样想。

发辫目前不能称之为发辫,只勉强连成一段纹路。蔚止言试图艰难地安放好发带,手指又被头发缠绕,编发便走得歪七扭八,歪成了一枝旁逸斜出的碧树。

他这边左支右绌,一段还没束完,前面的头发一绺接一绺地散开了,松松垂落在沈欺耳际。

“……”

蔚止言心凉了半截。

悄悄瞄了瞄沈欺,还好,沈欺面上未见不虞,全然放任自流的态势。

该说是对他放心呢,还是完全没有放过心呢。

……蔚止言愿意相信是前者。

遂小心翼翼地拆掉不成形的发束,从头来过。

自沈欺这方视角瞧去,蔚止言更显认真了。眼睫微垂,一瞬不瞬地着眼于几缕长发,手中窸窸窣窣,勾勒一段沈欺看不见的结。

看不见,触感就更清晰。

时而一抹指腹拂过发旋,泛起刹那一刻的痒,时而发尾被拨动,数节手指穿行其间。

都是点滴细碎的惊动,若有若无地扰人心神。

夜雨漓漓,连绵不绝。

绵绵不断的细雨见不着个停歇,蔚止言先一步舒展眉头。

上下左右打量一遍,实在找不出还能修饰的了,他终于放下发梳,拍了拍沈欺肩头。

“疑是,你看看。”

沈欺依言看去。

直到这时,他才看到了蔚止言束成的这顶发式的全貌。

发束竟然成了形,还有模有样。

不比沈欺习惯于直接束起,发带叫蔚止言编了个简练的花式,系进几束白发当中,扎成个发辫,轻轻垂下。

干净利落,又不着痕迹地显露一点巧思。随他转头垂首,一痕青绿时隐时现,映衬翡碧双瞳。

两两青绿相映,使这副皮相散去几分冷冽颜色,愈显光彩逼人。

总体而言,算得上超乎寻常的发挥。唯独到了发尾,束发人那毕生难得一遇的巧手灵光彻底用尽,本该利索的收尾陡然突变,打出了一个蝴蝶花结。

蔚止言等着沈欺评判,胸中不无忐忑。捱过好漫长的一段时间,听得沈欺道:

“尚可。”

!!

能让疑是勉强满意,这对蔚止言无异于天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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