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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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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妖其人,恐怕下沸水过三遍,嘴仍是硬的。

他不应,应也是否认。

被问有无头绪。

痛苦喘息缓和许久,开了尊口仍是个硬茬:“没有。”

陈西又无法,稍松开手,像是自语,像是问他:“幻境为何这也未碎。”

“方向错了。”猫妖学着她先前的话回敬于她。

剑修身后的丛林被厮打波及过,触目残败,没用的太阳终于升起,奄奄一息地烘烤着雾气。

“那还是,你问,我答?”陈西又提议着,自己也不很确信。

猫妖闭目,回想狗尾巴草幻境和广年幻境,剑修破得还算顺利,掘出两人心结,或决绝或迂回地单刀直入,挑破脓疮。

到他的幻境,两人打到两败俱伤,非这么一手掏心吐不出一句真话,剑拔弩张着谈天解心结。

开膛破肚着求一个坦诚以待。

无需多言,当然荒唐。

他的伤太重,剑修若非有幻境加持也早已死个三回,此处危险,现实危急,他们都想破境而出。

只是不得其法。

猫妖想不出自己有何心结。

想不出这幻境用的什么将他画地为牢。

见猫妖长久不言,陈西又低眸想了一想,试着从这残忍多变、杀人当切瓜砍菜的猫妖性子中找出条线头。

广年说过,‘你可知这猫妖与人类有何深仇大恨你就要这么上去?’,广年看见了什么?

先手让不出去,她自来问:“广道友,也即你说的医修见过你如何与人结的仇?”

猫妖鼻腔里应一声。

“他见过。”

濒死之猫抬眼望剑修,冷嘲:“要问结的什么仇?也没什么,人类抓了一座山有点灵性的精怪妖物之流养作玩物,我也在里面,一同给拿去折磨到伤不了人又死不了,如此拉长战线,慢慢玩来。”

很安静。

烦。

剑修不说话了。

很烦。

自己管不住嘴。

更烦。

猫妖近乎绝望地听自己挖苦自己:“凌虐把玩数十年,人类怎么没把我杀了,怎么那么不小心让我活着逃出来了?活成个煞神,见人,就杀。”

陈西又角度诡谲:“你没杀广年?”

猫妖后知后觉,反应慢半拍:“他试过救我,我亦要用他设饵。”

陈西又问出一地血仇与烂账,其间浸的血比猫妖头发更红,但不觉得猫妖后悔过滥杀,语音轻轻:“可你也没想让他活。”

猫妖闷笑着颔首,痛得泛冷,自得且桀骜:“是这样。”

“那前辈幻境以何……?”

猫妖抢白她,不知为何眼底燃上回光返照般的恶意:“我有头绪,我问,你答。若出得幻境,你杀我吗?”

剑修望他,眼神太过顾盼生辉,便给人仁慈之无望期盼。

陈西又:“你杀过多少人?无辜之人。”

猫妖哂笑:“我只顺手杀之,同无辜与否有何干系,我记这做什么?左不过上千。”

陈西又:“你被人囚困虐待几年?”

猫妖无需回想:“四十七年三月十二天两刻,不算昏死。”

剑修不知掐算过什么,抿唇再开口,已是回答猫妖那一问:“杀。”

若出得幻境,你杀我吗?

杀。

猫妖再难闷笑,笑出声来,笑得讽意分明:“怎么?光明的正道修士,你又不曾杀人?你又杀过几人?”

陈西又:“十六人。”

猫妖:“有何差别?你为名门正派杀人便是事出有因,我寻仇便是滥杀?”

陈西又:“你寻的都是仇家?”

猫妖笑,笑得喉咙里的血沫呛人:“我怎么分得清,和我结仇的个个退居幕后,生怕被捆住的玩物记住,我认不出,当然一个不放。”

陈西又侧头,太阳似要将她照至透明。

陈西又:“如若你认得出,你会放过无辜之人吗?”

猫妖先无反应,然后笑,笑得他的心也在剑修手中上气不接下气:“不会,自然不会,我一个也不放过。”

他尖利、残忍,显出无药可救的绝不悔改。

“真是幸运的名门修士,从未作奸犯科,便有这样冠冕堂皇的伪善,从未天降横祸,便见谁都劝一句回头是岸,真是好人,真是善人,真是,合该活着。”

他说些似乎中听的话,言语里只滴答着嘲讽,湿漉着恶意。

此世弱肉强食,他从前是弱的那一个,后来是强的那一个,现在又是弱的那一个。

那就算了。

陈西又不去琢磨猫妖来回弯曲的心绪,世上千万万人,圣人妖鬼熙熙嚷嚷,一问都是非此不可,都是万般苦楚。

陈西又:“你也可以活,只要你与我立心契【1】。”

猫妖:“还是不得主动杀人?”

陈西又:“是。”

猫妖完全不信,笑声冷:“那还不如杀了我,你这么一来,与我结下的梁子也是血海深仇。”

陈西又:“你不愿活吗?”

猫妖不明白她,他只是笑,笑得好像身堕无间,笑得身体因痛楚痉挛颤抖,他觉得痛快:“那也不戴项圈。”

陈西又偏过头来,注视猫妖如蜿蜒血迹的红色发丝:“不是项圈,你若实在不愿,出得幻境便将这当作千里追杀符罢,我是你的仇家,是仇家里最可恶的一个,别杀那些不相干的旁人。”

猫妖的笑声古怪嘶哑。

他以目光钉住她,刚硬的倨傲渗出血。

你尽管来试。

陈西又便低头试了。

高高低低的笑声里,针锋相对里,剑修强定心契,混乱的灵力流动像利箭,她现下的修为纯为杀人速成,定起契来如宝剑拧作蛛网,阵还未成,施术者便送出几成命。

猫妖调动术法反制。

反抗。

被压制。

鲜血。

血珠,血沫,从剑修嘴中溢出,滴答滴上他的衣襟。

剑修蹩脚地拧去他注意力,好像现在才想到乘势订立心契的好处,手指攀上他的面庞,安抚地顺着摸。

猫妖听见剑修一切如常地顾左右言他,肮脏人类常用的把戏,再怎么急于将手中依仗变现,面上也总是光风霁月。

她摸他脸,很怜惜的模样,声音亦漫出柔软的真诚:“事事公正,处处讲理,私刑不入人间,我也做过这样的梦。”

好像她没在做将人圈为仆从的勾当。

猫妖恨得目眦欲裂,牙床都要咬穿,浑身肌肉紧绷,血流得急促:“你等着,你等着。”

剑修:“我等着。”

心契还是落成了,契约印痕烙上心脏,血液烧出烟来,术法炸出了血,猫妖恨得发抖,恨得恶心欲呕。

搜刮着心契的每一条款,眼底充血,目光啖食剑修的每一处皮肉。

该死,该死,该死。

早该杀了她的。

到头来都是道貌岸然。

他突然滞住。

心契是极为苛刻的术法,也是灵契中约束最强的一大类,常用于本命灵器认主,但若用于人与人的心契素来声名狼藉,立契方大费周章将人打得半残,不趁热打铁夺其性命,破开胸来,捏着受契方心脏要立契。

总要将一方掳作当牛做马的玩器的。

没人会用这样极致难用、耗费巨大的术法,限制一个妖不得主动挑事杀人,还为他的复仇细致谋划,特将自己摘出不可伤之列,约定出此禁地三日,他尽可向她寻仇。

多一个仆人与多一个仇人,傻子也知道怎么选。

可剑修偏这么用契。

猫妖颠来倒去琢磨这心契,琢磨出个损人不利己,想不出眼前人的诡秘陷阱,不知怎么收拾情绪,则嘲讽先行:“立这心契,你不想活?”

陈西又坐实在他身上,心契耗费甚巨,她脱力地调息,呼吸间肺腑如火舌灼烤,不能压猫妖心脏借力,半副身子压在不知怎么滑脱到猫妖脖子的左手上。

血流如注,撑架子的笑容浅,好似是慈悲为怀:“前辈不是想活?现在可否放下心来,信我么?破坏幻境需我二人戮力同心,我要救人……”

“没人这么立心契,”猫妖喃喃,狷介之人失策,毒辣舌头也不知何以安置,“你真是个……疯的。”

“前辈教训的是。”剑修傻得每边,蠢得他一句接一句。

幻境也无眼色,在这当口咔嚓裂开。

碎裂残块纷纷坠落。

等待的分秒之间,他们莫名又回到一问一答。

仍是猫妖问,剑修答。

“为何这么立契?”

“我行中正道,重均衡平正,不偏不倚。”

“什么道教得这般糊涂道理,你到底拿的什么换你在幻境如有神助?脑子?”

“我不知,我只是赌。”

“这般死去活来,重伤叠重伤,医修一番心思设计全白费,出了幻境,你有命在?”

“我不知。”

“好得很。”猫妖受不了这人类,再问个几回,要以为自己问的是个木胎泥塑,他缴械投降一样挪开眼睛,不看眼睛,仰望天空。

再问便漫无边际。

“你也不知代价是什么,于是也不和那医修通气?”

“是。”

“你担心他同你抢这损人害己的好事?”

沉默。

剑修敛着目,倦意把她塑成石雕,石雕道:“不是,我不忧心有人抢,只需我不说,便不会有人抢。”

猫妖哈一声,“有意思,”剑修单方拿住他的命门,幻境渐消,猫妖能感到剑修身上升起的灼热温度,借由那只紧贴他心脏的手,“你赌的什么?”

心脏有过于轻盈的柔软之感。

不来自那只剑修的手,如轻羽自发落下。

纵变作石雕,无碍剑修犯傻:“您问过,我只是,不愿死,无论如何。”

心脏在剑修手中跳动,两人交涉时跳得太快,现下跳慢了,又太慢了,一下,一下,慢,轻。

很想骂句混账。

很想杀个人,撕碎些什么。

可幻境如烟花爆裂,它比他坦诚。

猫妖在刻薄的鄙夷里投了降。

他在正确的百余载愤世嫉俗后,在血淋淋的审问里,在无血战不可得的疼痛中,承认这人——

这个压他身上,他慢慢熟稔的、慢慢恨透的重量与手的所属——

这个剑修是个——

疯了的……好人。

是个好人。

自受尽磋磨,自逃出生天,猫妖滥杀人族从未后悔,视人命不如草芥,此地幻境把住它的恨,要他回忆,要他执迷。

依他性子,一个个人、一座座城,设下满境人羔。

他本该一个个杀过去的。

他不承认世上有好人。

正如他不认有人不该死。

于是承认有一个例外,幻境便自愿解体,碎个干净。

剑修有憨直清正的眼睛,有如天地初生未犯下半分罪愆的清风,心契落定,她捏诀揪来烂泥怪并脏猴,当着他的面准备传送。

猫妖只得看着她。

血淋淋的手,从他的胸腔移开。

温热液体顺着指缝滑落。

剑修给他施疗愈术,治疗来得如同鞭笞。

留下无穷后患的获胜者不紧不慢,行止有序,趁着幻境崩毁的缝隙收尾。

留落败方庆幸又不甘,竟然又问一句你如何不杀我。

剑修居高望他,如在道德上鄙弃他个彻底,又在情感上生出段怜惜,于是眼中既有从心而行的豁达,又有自知做错事的自嘲。

惨白的,白玉菩萨般。

她道:“便当我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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