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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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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白日当头,旧帅府内的的光线依旧幽暗,四下寂静,只偶有窗纸被风吹动,发出轻微的响声。

韩佐年神情冷峻地立在屋子中央,手中长枪抵住跪倒在地的山魈后背。他的脸伤痕未愈,额角血迹未干,手背上的伤口狰狞丑陋,但却不见一丝疲态。身影提拔立如苍松,目光锐利坚定,一如往日少将英姿。

师韵与绫时并肩站在侧旁,眉间透着淡淡忧色,她下意识地搅弄衣袖,好像有万千言语无处诉说。绫时观她面色便知她所想,他能做的不多,只希望过会儿山魈的言辞能如韵儿所愿。

最暗处的柱影后,一道高大的身影沉默伫立,孤狼依旧戴着森然鬼面,一动不动,仿佛雕塑一般令人难测心思。

而另一侧的墙角,宁百川抱臂靠墙而立,神色漠然,眼底带着冷意,冷眼旁观屋内众人,等待着绫时兑现诺言。

韩仪袍子一撩,大踏步地迈进旧帅府,见众人皆在,微微颔首。他走到山魈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往日并肩作战的战将,心底难免泛起一阵唏嘘。韩将军稍一挥手,让佐年收枪退下,问山魈道:

“徐成,你可知罪?”

“罪?”

山魈眼皮一番,冷笑道:“成王败寇罢了!你以为抓了我,就能堵住悠悠众口?天下人便不知你是临阵脱逃的懦夫?你难道不曾想过,夜隐关纳兵数千,为何会聚在我的麾下?!”

“蛊惑之言。”

韩仪看向师韵,伸出手掌:“娘子所携的半张地经图,交于我罢。”

师韵忙不迭地从怀中取出她自艮舵密室盗出之物,小跑着给韩仪送了过去。小娘子目光闪烁,羽睫微颤,“将军……我……”

韩仪抬手打断她,示意韵儿不必多言。他将图经展开,置于山魈面前,沉声道:“乌池之战前夜,你所见到的,可是此物?”

山魈垂首看去,见面前是一张残破的地经,似乎该是整幅的军机图,如今却只剩下右侧半张。图经已泛黄,边缘参差不齐,显然是被硬生生撕裂,墨色因岁月侵蚀而微微晕染。图中线条流畅飘逸,山势与道路是带着几分随性,如行云流水,却又细腻入微。从图面来看,所绘范围自夜隐关起,向东延伸至燕颔小镇。

由于被撕去一半,夜隐关的部分只剩下城门、箭楼、兵营等位置仍旧清晰可辨,墙体以浓墨勾勒,笔触锋锐。通往燕颔小镇的道路倒是准确无误,甚至还有一条以细笔描绘的隐秘小路,与官道并行,似是备用。

燕颔小镇则是寥寥数笔,标注了驿馆和粮仓。

山魈看向韩仪,反问道:“我当年所见的那一半,所绘则是夜隐关后,乌池山道的排布。不仅标示着山势起伏,险要地势还以浓墨点缀,书有崖壑字样。其中有一条险道,西可穿出乌池,直通敌夏,向南则抵达夜隐关后,而东边,”

他复又垂下头,目光落在图的边缘,“就是这里,山道入口。这明明是完整的一张图,为何我等所见只有一半?”

韩仪没有回答他,而是继续问道:“你今日所设伏兵,便是藏于乌池山道里?”

山魈冷哼一声,不忿道:“韩法修你也太小瞧于我,我堂堂敦武郎军都副指挥使,走过一次山道岂会不记得?!”

韩仪又继续追问:“所以那条山道确是自燕颔出发,左通西夏,下达夜隐,无有差错?”

山魈一脸质疑地看着他,奇道:“将军给的地经岂会有差?这些年,我自夜隐往来西夏数次,走的都是这条路。”

韩仪面色一缓,微微吐出一口气。他神情肃穆地转过头看向师韵,韵儿则是瞪圆了一双杏目,拼命噙着泪水,不让之滑落。

她明白了将军的用意,朝着他用力点了点头。

“我爹……他没有错……”

韵儿捂住口鼻哽咽道:“他并非欺天狂妄……不顾万千将士性命……肆意妄为……他是对的……他始终都是对的……!”

韵儿再也忍不住,终是掩面而泣。她不知道因为这件事,这么多年来,千百个日夜,师晏放浪形骸之下忍受着怎样的煎熬,她也不敢去猜。她好想冲出旧帅府,冲出夜隐关,告诉遇到的每一个人,他没有错,那张图经没有错!可最当听到这个消息的人,已经再也听不见了。

绫时揽过师韵颤抖的双肩,让她伏在自己怀里。他轻轻拍着韵儿的背,任她放声哭泣。这一路,她遭受了太多无端的猜疑和记恨,那都不是她的错,甚至与她无关。

阿时望向破败窗棂外耀眼的日光,喃喃道:

师大侠……你终于可以瞑目了……

山魈略带疑惑地看着这个掩面痛哭的小娘子,听韩仪为他解释道:“执正,那张图经并非将军所给,而是师娘子的爹爹绘成之后,献上的计策。谨慎如云麾将军,怎会将前锋一军两千余名将士的性命,压在一张来历不明的图经上?”

山魈听懂了,但他不愿相信。

“但是上面有帅印!”

“那为何只有半张?!”

韩仪明白,要让山魈承认多年的执念只不过是错上加错,难于登天,但他还是得说:“你难道就没想过,那张图,你究竟是从何人手里接过来的吗?”

山魈闻言,身形微颤,似是一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遂即双膝一软,瘫倒在地。他的十指死死扣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滑落,滴落在粗粝的地砖上,染出殷红的痕迹,他浑然不觉。

他垂着头,双眼紧闭,胸膛剧烈起伏,仿佛竭力压抑着什么。顷刻间,他的肩膀轻颤,似是笑了一声,但随即,那笑意便化作隐忍的低喃,继而如狂风骤起,他蓦然仰首,猛然发出一声嘶哑而撕裂的啸声。

那啸声穿透风沙,穿透厚重的岁月,满是悔恨,满是哀戚。如同在千军万马碾碎的战场上,发出最后的哀鸣,痛彻心扉,直入苍穹。

他的脸上没有泪,唯有一片死灰。那些年他亲手埋葬的故人,在他耳畔徘徊低语:“一将功成,枯骨何冤?”

“可是……”

山魈猛然回过神,他抬头看向韩仪,质问道:“就算是前锋军贪功冒进!偷取地经,欲偷袭立功,那我们为什么会遇到夏军的埋伏?!”

这个问题绫时倒是能解,他上前一步,反问山魈道:“你们围剿韩将军的计划也周密啊,为什么最后功亏一篑?”

“你什么意思?”

山魈侧头看了看他和师韵的装扮,“你是想说,宋军有细作?不可能的!我们日落时拿到地经合议,入夜后就出兵了!中间不过两个时辰,根本没有给细作反应的余地!”

“是与不是,都是十几年前的旧事了。”

韩仪收起地经图,交还给师韵,然后把跪倒在地的山魈扶了起来。

“人不能活在过去的仇怨里。你已将十载光阴耗费于此,是收手的时候了。你也说了,徐执正,军都副指挥使,私自离军,助长流寇,集结叛军,数罪并罚,当交与经略使定夺。不过,”

他话锋一转,四下看了看,又道:“我们虽然清缴了盘踞夜隐关的匪徒,这里还生活着很多百姓需要安置。你久居此处,对关内事务最是熟悉,说不定可以将功抵过。我会替你在崔大人面前谏言几句。”

说完这些,韩仪看了看一直站在阴影里的宁百川。

他转身走了过去,超出众人所料的,将军长臂一伸,搭在宁百川的肩头,二人转向了墙壁。

“老宁,咱们当初约法三章,赌场,可是不兴办的。”

宁百川一皱眉,冷冷道:“那小子可说,我若搭救你儿子,他便让我手刃山魈!”

“你只是要杀一个山魈?”

韩仪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玉珑那屋子里半数竹筒都出自你手,你真舍得杀了山魈,自段线索?”

宁百川白他一眼,“我若不杀他,不就下不来台了?”

“怎么会呢,”

韩仪久经沙场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从今往后,你就多了两个好侄儿。鬼面之事已露端倪,放线钓鱼,必有收获。醉仙居我给你端了,换个地方啊。”

“韩法修……老子欠你的吗?!”

宁百川一肚子气无处发作,反而被韩仪给了一拳。

韩仪转身回到帅府正中,又换回了定远将军的板正面孔。

“夜隐一关剿匪大捷!诸君随我将主谋徐成带回凤翔审问!佐年!将犯人带上!”

“得令!”

韩佐年上前一步,抓住山魈。山魈被制住,嘴角却忽然浮起一抹莫测的笑意。他缓缓回头,望向门口,低声道:“韩将军,夜隐关众人如何安置,恐怕要问过这里的主人才行。”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仿若木杖敲击着石板,在寂静之中分外清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入帅府,步伐不急不缓,似乎早已等候多时。

萧老爹步履缓慢,破旧的麻衣随风微微扬起,显得愈发单薄。他面色从容,透着一股沉稳的气势,仿佛不是一名垂垂老者,而是此地正主。

他走到众人面前,向韩仪拱手一拜道:“将军果然是仁义之师。今日夜隐关重归朝廷掌管,流寇尽除,百姓自当感激涕零,铭记将军恩德。”

韩仪将他扶起,略带歉意的说道:“清剿流寇,守护边关,乃是我等朝臣应尽之责。我们来得迟了,让老丈受苦了。”

他目光扫过老者身后的夜隐关,城墙上依稀残留着刀光箭痕,尚未完全清理的血迹在日光下泛着暗色,复又说道:“老丈大可放心,军队会暂时接管关内秩序,待局势平定,再召集百姓赴凤翔府共议安置之策,使此地重归太平,不至再陷乱局。”

萧老爹闻言,点了点头,叹道:“如此,自然是最稳妥的安排。只是夜隐关虽是关隘,却也是商旅往来的必经之地。将军肃清匪患,固然还百姓一个太平,但这关口若是空置,商贾何以继续通行?”

韩仪淡淡一笑道:“夜隐关本就是朝廷设立的关隘,既然如今已肃清流寇,自然会恢复正常秩序。朝廷会派遣官吏接管,保障补给,使往来商旅得以安稳通行。若商贾有需,亦会设立驿馆,供给粮水,确保此地重回正轨。”

萧老爹听了,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微微点头:“将军深谋远虑,令人敬佩。只是——”

他目光扫过空荡荡的院落,轻轻叹道,“老朽在这夜隐关住了这么多年,如今就要离去了,倒是有些不舍。”

他缓缓抬手,从宽袖之中取出一支羌笛,手掌摩挲着笛身,叹息道:“故人离散,旧地荒凉,终究是物是人非。我这把老骨头,也没什么可带走的了。不如吹一曲羌笛,送别昔日故友,也算是尽了这份残年的情谊。”

他缓缓抬手将羌笛送至唇边,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吹响。

幽幽羌笛声盘旋在破败的帅府之中,旋律低沉而悠长,如同风过荒原,又似残阳下孤雁哀鸣。

众人沉浸在老者哀伤的笛声中,突然听到一声暴喝。接着就见阴影之中飞出一身影。孤狼如离弦之箭般直扑韩仪,杀意凛然,眼底一片死寂,宛如被彻底唤醒的凶兽。

“将军!”

“父帅!”

众人大惊失色,欲上前相助,却全然插不了手。

孤狼飞速将韩仪扑倒,只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他五指如钩,锁韩仪咽喉。韩仪急忙侧身避开,但孤狼如影随形,刹那间已欺身而至,肩膀一沉,肘部骤然横撞韩仪胸膛。韩仪胸口剧震,气血翻涌,身形踉跄倒退。

孤狼不给他半点喘息之机,腿锋如刀,凌厉扫来。韩仪急忙折身,堪堪避开,却在下一瞬被孤狼探手扣住肩头,身形不稳,狠狠砸向地面。

“别吹了!”

绫时反应出这是萧老爹的羌笛在搞鬼,他飞身扑到老爹面前,一掌将笛子打飞。哀怨的笛声戛然而止,但孤狼攻势却没有丝毫减缓。

“让他停下!!”

绫时掐住萧老爹的肩膀怒吼道。

“哈哈哈!没用的!”

老叟笑得疯癫,咧开嘴角道:“十几年了……我日夜所盼的,就是这一天!那乌梦草他日啖夜饮,早已渗入骨血,永世不离……不杀死韩贼……他绝不会罢休!”

韩仪就地一翻,躲过孤狼重击,他刚要起身却被孤狼顺势扣住手腕,一扭、一压,险些卸掉他的臂膀。韩仪眼神沉冷,猛地一记寸劲撞向孤狼左肩,借着反震之力挣脱束缚。但孤狼攻势太快,他根本无法拉开距离,袖间藏着的飞刀竟连取出的机会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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