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组长出事儿这事儿在杜鸻的预料之中，但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就好像是谁突然按下了快进键，让中间曲折的过程被省略了，直接跳到了结局。

杜鸻到公司的时候，氛围古怪压抑，几乎每个路过他身边的人都要多看他两眼，眼神或同情、或鄙夷、或惊讶、或好奇。杜鸻也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

毕竟马组长出事儿，阳总那边估计也没落下什么好。虽然现在还没有听到阳总那边落马的情况，估计也快了。

法务部的晴姐正好从办公室里出来打水，看见杜鸻，赶紧朝他招手。

杜鸻撑着拐杖走过去，“晴姐早。”

晴姐比他大点儿，平时把他当自己的弟弟看，看见他腿受伤了，满脸心疼，“怎么回事儿啊这个腿？前两天不还好好的吗？”

杜鸻不好意思道：“昨天下楼摔了一跤，崴到了。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包扎得有点过。”

晴姐一听，哭笑不得，“你啊你，怎么走路这么不小心。”

杜鸻苦笑。

他能说这不是不小心，是他命不好么？

晴姐朝茶水间外面瞅了眼，压低声道：“马组长被抓的事儿你听说没？”

杜鸻点头。

“我是真没想到他会出事。”晴姐叹气道，“之前你不是来问过我合同的问题么？我当时也没看出来什么问题，那合同拿来审核和取走的时候确实没什么问题，我亲自看过的，真真儿的。但是现在一想，估计那姓马的做了什么手脚。你多实诚一孩子啊，平时做事儿小心谨慎，尤其是在合同这事儿上，怎么会粗心露掉正本呢？那会儿你来我是真吓蒙了。”

杜鸻也觉得唏嘘。那天的心颤感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那也是他从业这么久一来头一回遇到那种事儿，说实话，要不是因为那个病，他还真的能再跟马组长掰扯掰扯，也不会让马组长拿他的病钻了空子来设计他。

晴姐说：“之前我听其他人说你的状态不太好，现在怎么样？”

“好多了，放心吧晴姐，没啥事儿了。”杜鸻也给自己冲了一杯喝的，“那个谁的事儿不会影响到你吧？”

晴姐是当初审核合同的人。现在马组长出事了，连带着还得涉及到阳总，只要顺着马组长的事儿继续往下深查，那很快就会查到之前的那份合同上。

杜鸻不怕自己被调查，反正他行得正坐得端，而且也是“死”了一次的人了，他的心境早就不一样了。

可晴姐不同。晴姐在公司里兢兢业业，一丝不苟，从来没有做过违反纪律违反法律的事儿。要真因为那个合同被牵连，他也觉得挺对不起人家的。

晴姐反而安慰他道：“我没事。姐担心的是你。”

“我也没事。”杜鸻大咧咧地喝了口咖啡，“坍塌下来了都有老马顶着呢，怕什么。”

晴姐看了他好一阵，确认他不是在强撑也不是在开玩笑后，拍了拍他的手臂，走了。

他靠在柜子上，想着之后的各种可能。不管是哪一种，都会对他现在的工作有影响。只要他被带走协助调查，不管结果怎么样，这个公司他就算能厚着脸皮待下去，总监、老板也会找借口让他走。

一个同事进来了，看了他一眼，转身要走。

“等等。”杜鸻把人叫住，“我出去了。”

说着他又撑起拐杖慢慢往外挪，到门口的时候，“借个道，谢谢。”

那同事让开一条道，又多看了他两眼。

他余光看见了，但懒得搭理，就这么慢吞吞地挪回工位。

严潘和小徒弟围上来叽里呱啦，先是问候了一下他的腿，接着又说了马组长的事儿。严潘还把他的手机亮出来，上面是一段聊天记录，大概说的是阳总那边也被查了，今天早上被带走的，就比马组长晚了一天。

“你知道这个人么？”严潘指了指下边模糊的照片里的人影。

那个人是跟着阳总一起被带走的。

杜鸻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云大师。

云大师也被带走了？原因是什么？搞封建迷信？

不至于吧。

杜鸻越看这张照片越觉得不舒服，总觉得云大师在透过照片看他。他把严潘的手机推开，“不认识。阳总身边人这么多，谁知道是谁。”

严潘狐疑，“真不认识？”

“不认识。”杜鸻打定了主意咬死不说，打开电脑假装工作。

严潘“啧”了一声，也回工位了。

小徒弟打量了杜鸻一会，没说什么，也开始工作。

整个公司都没有什么工作的氛围，大家都在等，等杜鸻被带走调查。然而一天过去了，杜鸻好好地坐在工位上，一周过去了，杜鸻身上无事发生。

五月下旬，就在其他人都觉得在杜鸻身上看不到什么八卦的苗头后，调查的人来了。

“谁是杜鸻？”

杜鸻正好在工位上。虽然他早就做好了准备，但在看见穿着制服的人走进公司的瞬间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我是。”

“我们是经侦的。”来人亮出自己的身份证明，“别紧张，只是例行询问。方便找个地方聊聊么？”

杜鸻点头，“会议室可以吗？”

“可以。”

杜鸻把几位经侦的警察带到之前马组长经常找他谈话的会议室。

一个警察把百叶窗帘拉上后，架好了谈话记录仪。

杜鸻配合地问题都交代清楚了，交代完后，还按要求提供了自己的就诊记录。

“感谢你的配合，如果之后还想起什么遗漏的也欢迎联系我们。”

就在他们准备收起记录仪的时候，杜鸻突然问：“各位警官，我能实名举报吗？”

几个经侦警察对视一眼后重新坐下了。

“详细说说。”

刚才的谈话里，警察问的都是马组长在接手和阳总有关的工作后的事情，没有提到杜鸻移交工作之前的那份阴阳合同。杜鸻不知道原因，也无法确定警方是不是已经掌握了确切的证据，但如果他不提，这件事就有可能永远都不会被翻出来。

毕竟按照阳总的手段……

杜鸻把之前的阴阳合同事件捋得清清楚楚。这件事早就在他的心里有一个完整的逻辑线了，他只需要把逻辑讲清楚，把自己的猜测说清楚，至于之后的调查就是警察们的事儿了。

他只需要对得起自己。

“……我说完了。”杜鸻扶额苦笑，“我知道这些事情听起来可能有些不可思议，但我能为我说过的话负责。”

经侦的警察们面不改色，只是公事公办地道：“行，你提供的信息我们已经收到了，后续我们会去核实。有了新的进展会联系你。感谢你的配合。”

杜鸻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是我应该做的。是我该感谢你们。”

经侦的人走了之后办公室里窸窸窣窣的变得热闹起来。

杜鸻回到工位这一路上又收到了各样的目光。他无所谓，甚至觉得务必轻松点。

“他们跟你聊什么了？没把你扯进去吧？”严潘歘地一下滑到杜鸻身边。

“没有，只是侧面了解情况。”杜鸻摊手，“看我像是有事儿的样子么？”

严潘上下打量他，“没事儿就行。”

杜鸻嘴角一勾，眉眼之间透出已经许多年没有过的少年气，拍了小徒弟一下，对小徒弟和严潘说：“今晚有事儿没事儿？没事儿的话我请你们喝酒。今天心情好，特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