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
*
册封礼毕，冯雪从太庙回宫。
李奕这次因为作战勇猛，被封了殿中尚书，同时保卫皇宫，他之前身中六箭，躺在床上一直没能醒来。
醒来后，李奕才知道冯雪被人欺负，几乎被人逼死，然后他就听说了冯雪要被册封的事。
李奕不顾自己的的伤口还没好全，特意等在冯雪回宫的路上。
他还记得，他走前说过，会全须全尾地回来见她，他没能做到保护她，总要做到全须全尾地回来见她。
冯雪和李奕在宫门口相遇，两人遥遥相见，目光一触即离。
冯雪看清了李奕。
他瘦了很多，脸色苍白，穿着一身白色兔毛大氅，身形消瘦，像是生了重病。
他们才几个月不见，怎么恍如隔世了呢？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冯雪心中一痛，眼睛生出一层薄薄的水雾。
李奕率先行礼，吐出几个字，贵人安康。
冯雪微微侧身，避过了李奕的礼，疏离地微微点头，什么也没说，就带着人越过了李奕。
她们明明离得那么近，却又离得那么远。
咫尺天涯。
李奕不知道该说什么，阿雪之前被人害进牢狱的事，他都知道了。
在她最危险的时候，他没有在他身边。
所以，她想站起来自己保护自己。
他该说什么呢？
难道说他为了立功，在柔然战场上拼了命地跟敌人血战，身上中了六箭，命差点都没了？直到身体稍好，才被送回平城。
其实这没什么可说的。
是他保护不了她，她受伤的时候，她几乎被人逼死的时候，他没出现。
是他的错。
她该选择能保护着她的人。
这没有错。
尾生抱柱，至死方休，可他还是想做那个尾生。
等待那个没来的赴约姑娘。
冯雪忙碌了一天，褪下礼服，换了一身杏色的常服。
她坐到铜镜前，卸去钗环。
她想起了李奕的眼睛。
那双眼睛和从前一样温和，是她最喜欢的眼睛，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安心。
冯雪摘下了头顶的那只梅花簪子，放在手里细细摩挲，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灯花爆裂，溅起点点火星，她终于回神，还是将梅花簪子放回了梳妆盒最里面，不肯再戴了。
她来到小佛堂前，佛堂上供着冯雪的父母，旁边还摆放了一个小小的灵位，上面写着幼弟冯沅，长乐无极。
“爹娘，你们放心，我如今已经做了贵人，我往后只会往上走，绝不会跌下来，你们就在天上看着吧。”
“小沅，姐姐以后再也不会给别人机会伤害自己，你放心吧，那些害姐姐的人，害你的人，现在已经挫骨扬灰，尸骨无存了，姐姐做的很小心，不会有人发现的。”
灯火葳蕤，冯雪为亡人上了三炷香，跪在佛堂前，默念往生经。
泪水从她的眼角无声滑落，无人知晓。
冯雪封了贵人后，就住进了新的寝宫甘泉殿，冯月跟着妹妹一起去了甘泉殿。
冯昭仪没有跟着去，她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老太妃了，最好还是不要跟冯雪住一起。
她算是寡妇了，和冯雪她们住，恐怕别人会说不吉利。
冯昭仪唯恐给冯雪招来什么不好的非议，她就留在嘉福殿养老，左右甘泉殿离嘉福殿也不远，总能常相见的。
冯雪成了太后亲自封的嫔妃，自然很快就迎来了皇帝。
皇帝气质温和，看起来脾气很好的样子。
他只比冯雪大两岁，少年气十足。
皇上的喜恶很明显，而且从来不掩饰，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皇上头一次见到冯雪，见到这样一个温柔和顺的女人，他下意识就觉得没有什么意思。
而且他与李嫣然感情正好，李嫣然也不会喜欢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他暂时还不想让李嫣然生气，毕竟这是他第一个喜欢的人，意义总归是不同的。
他想要好好对待这辈子第一个喜欢的人。
“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好好孝顺太后，掌管好宫务。太后说，你很擅长管理宫务。”他直接说。
冯雪温顺的点头，“这是臣妾的分内之事。我知道陛下刚见臣妾，不一定能喜欢我，但是我想让陛下知道，我不是陛下的敌人，我以后会是陛下的亲人，陛下喜欢谁都可以，这是陛下的自由。我从没想过当陛下的宠妃，祈求陛下的宠爱，相反，我会为陛下管理好宫务，让陛下没有后顾之忧，我只想在后宫中好好的生活，我只要这个就够了。”
皇上没有想到冯雪会说这样的话，非常诧异。
“那你可说到做到了。不要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
冯雪被皇上逗笑了，非分之想？
“陛下请放心。”冯雪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皇上不知道为什么，竟觉得那笑容有些晃眼。
这个女人长得有点好看，但他爱李嫣然，他不准备碰这个女人。
他连忙喝了一杯茶，入口略微苦涩，很久之后才有回甘，皇上想这茶不错，可以清心静气。
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一人一个被子，双方都心如止水。
冯雪和皇上相处并没有刻意追求他的宠爱，而是在仔细的观察皇上。
这个男人需要什么样的女子，她就会选择成为什么样的女人，冯雪既然选择了成为宫里的妃子，就没有想过安安生生的度日，要么不做，要做，她就要做有权势的后妃！
而要做有权势的妃子，就一定要得到宫里的两棵大树的庇护，皇上的宠爱和太后的信赖。
然而，现在皇上正对李嫣然宠爱有加，冯雪才不会冲上去自讨没趣。
在时机没有成熟的情况下，冯雪只能选择韬光养晦。
做太后眼中乖顺听话的妃子，做皇上眼中的普通宫嫔。
*
李嫣然听说冯雪得了太后的青睐，皇上又去了冯雪的甘泉殿，心中升起几分惧怕，老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可李嫣然做了亏心事，她怕皇上发现香囊之事的真相，她现在还没有怀上孩子，太后又不喜欢她，万一事发，她和姐姐都得死。
李蕴宁也听说了冯雪被封为贵人的事，心中且忧且惧，“嫣然，要不我们去找冯贵人，她人好，说不定会原谅我们。”
李嫣然眼睛里含着冰霜，“不行，她万一和皇上告密，我们就完了。”
“那怎么办？宫里就有这么大，当初皇上找香囊主人的事不是什么隐秘之事，很多人都知道的，冯贵人早晚都会知道。”李蕴宁急得不行，她们姐妹的命怎么这么苦，日子眼看着就好了起来，可转眼又要进入深渊。
李嫣然坐在一旁，没有说话。
她的脑中闪过无数念头。
我不能再做回罪奴，我好不容易才从罪奴的身份壳子里爬出来。
我要过锦衣玉食的生活，我还年轻，我这么天生丽质，我天生就是人上人。
该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呢？
怎么让冯雪不发现香囊的秘密？
香囊的秘密只有李嫣然自己、姐姐李蕴宁、还有冯雪知道。
姐姐是不会背叛她的。
那么，冯雪……
怎么让冯雪保守秘密呢？
……
冯雪死了不就好了？
这个秘密就永远不会被揭穿。
李嫣然心中生出一个想法，渐渐成型。
但她知道姐姐一定不会同意。
不能告诉姐姐，就悄悄杀了冯雪，一切就都变好了。
她们姐妹也就安全了。
皇上为了顾全太后的面子，近来偶尔会留宿冯雪的宫中，但大部分时候他都和李嫣然在一处消磨时间。
李嫣然摆出一副吃味儿的样子，假装不高兴的问，“皇上是不是特别喜欢冯贵人啊，最近总是往她的宫里跑。”
皇上知道李嫣然这是吃醋了，哈哈哈的笑道，“你这是吃醋了啊？放心吧，我心中只有你一个人，冯贵人侍奉太后，太后很是舒心，看在这份孝心上，我都要去看看她，你要是有时间，也多去看看太后，太后年纪大了，爱热闹，很喜欢年轻人陪着。”
李嫣然当然想去陪太后，但问题是太后不喜欢她陪着。
李嫣然尝试去讨好过常太后，但常太后不喜欢李嫣然。
容貌特别妍丽，又是二嫁之身，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让皇上喜欢她。
在常太后看来，李嫣然就是个狐媚子，克夫命，是以常太后不肯给李嫣然好脸色。
李嫣然去拜见太后，太后并不亲自见她，打发贴身的宫女搪塞几句话就将她打发出去。
李嫣然知道，皇上还会去见冯雪，她心里想着太危险了。
皇上和冯雪经常见面，到底还是太危险了。
她得先下手为强。
甘泉殿。
宫女从外边进来，“贵人，外边有个医女找您，她又没有您的名帖，我赶了她几次，她也不肯走，一定要见您。”
冯雪心中奇怪，她脑中浮现了个猜想，“医女？一定要见我，”她放下手中的史书，“快把她带进来吧。”
医女脸上带着红色的胎记，胎记占据了小半张脸，看着十分骇人。
“小双？真的是你？”
小双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冯姐姐。”
小双犹犹豫豫看着其他宫女，脸上全是迟疑。
冯雪看出她有话要说，冯雪知道小双是个好孩子，不会害人。
冯雪摆了摆手，“行了，其他人都下去吧。”
冯雪让小双坐下，将糕点盘子推给小双，“这个是马蹄糕，甜而不腻，你尝尝。”
小双拿了一块，慢慢咀嚼，她见众人都走远了，才开口，“冯姐姐，有人要杀你。”
小双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的话！
不过，冯雪并没认为小双是在乱说话，小双自小就因为自己的脸上胎记不被亲人喜爱，又因为医术超绝，破格进入太医院习医术，专门为宫中贵人请脉问诊，这些年来，除了医术外，小双对其他事情都不太上心。
小双之所以会和冯雪产生交际，也是因为小双给冯昭仪请过平安脉，冯雪发现小双同期的医生，故意欺负小双，同期的医生都是男子，看小双性格孤僻木讷，是个女孩，就设计让小双为她顶罪。
那时候，冯雪年轻气盛，见不得小双受欺负，帮小双出头，直接让同期的医女自食恶果。
小双是个反应慢的姑娘，却不是个白眼狼，从那以后，小双就常常来找冯雪，做了冯雪的小尾巴。
冯雪和小双接触下来，才发现，小双大部分时候都很沉默，但是说的话都很有根据，十分可信。
所以，当小双说这样的话，冯雪仅仅吃了一惊，心里却信了八九分，她警惕地扫了眼四周，面容稍稍严肃，“小双，你是发现了什么？这话可不能乱说。”
小双咽下去嘴里的糕点，“我在太医院听到的，他们悄悄说的，我听到了。”
冯雪给小双递了杯水，小双呆愣愣地说，“我昨天在太医院整理脉案，大家都走了，就我一个在那里整理，没多久之后，有一个宫女和整理药材的内侍说话，说要换了你的药，我等他们走了，去看了你的药，他们把药的配比改了，药效从缓解风寒，变成了让人大寒，人喝了这药就会慢慢虚弱，人死了，别人也看不出什么问题。”
冯雪心吓得怦怦跳，面上却要强装镇定，“你看清了那个宫女的脸了么？小双。”
小双是个沉默聪慧的女孩，她管冯雪要了一支笔，将宫女和抓药内侍的脸画下来。
小双仔细地端详着这幅画，感到非常满意，“大概就是这样了，冯姐姐。”
冯雪看了这画像，几乎要笑出来，这画上的人，一只鼻子，两个眼睛，压根看不出来谁是谁。
冯雪违心地夸小双，“小双画得非常好，很传神。”
小双得到夸赞，稍显木楞的脸，焕发了一丝光彩，“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