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之后影山飞雄本打算出门去练球，坐在玄关处换鞋的时候才发现昨天晚上夏川海放在门口的那双跑步鞋不见了。

他有晨跑的习惯，每天早上出门都比她要早一些，除了偶尔她回家很晚他会在到家的倒数第一个岔路口那里等她以外，两个人在家的交流因为时间的交错显得相当少。

但是她运动神经不太好这件事他倒还是知道的。

上个月月初的时候她还因为自己又被排球之神眷顾导致体育课又要学排球而沮丧，回到家之后拜托他陪她一起练。影山飞雄发誓，在面对「妹妹」的时候他已经用出了自己一百二十分的耐心，她看起来也很努力，可就是连垫球都垫不了多少个。

夏川海很诚实地告诉他：“在初中考试通过了之后我就没有再主动垫过一次球了。”

体能方面也无需多言，虽然她看起来很擅长硬撑，但是无论是额间滚落的汗水还是加重急促的呼吸都骗不了人。影山抱着球看她，心里升起了浓郁的「我们明明有血缘关系为什么她会看起来这么弱」的想法。

没有故意贬低的想法，只是阐述，并没有说出来，甚至只是在心底小声吐槽。

那个时候他也提过让她去跑步，她已经累得瘫倒在外廊，双腿虚虚晃悠着。影山恨铁不成钢地仰头垫球，第五个球砸到了他脸上，女孩吓得弹起来，他指了指对方的腿，很认真地告诉她：“你还没拉伸。”

现在怎么突然又跑出去了？

门铃在这时候想起来，鞋才穿到一半。影山高声应着，从无端的思绪中抽离出来，低头默默地把鞋穿好，背上了运动背包。

一男一女站在他家门前，女人看上去只到他胸口的位置，擦拭着眼角的泪水，神情近似哀恸地看着他，声音显得哽咽，“请问，小海是在您家里借住吗？我是她的堂姐..实在是太想她了，想见见她。”

脸庞看上去有些熟悉。

大概是因为对方有着和她相似的鼻梁，眼尾的小痣恰到好处，抬起头时嘴角向下微微撇去，衬得更加忧伤。手机恰好在这时候响起消息通知的铃声，影山拿出来看，是她发送的消息，说是和岩泉前辈他们一起在外面吃了拉面，等下也不回家。

他垂下眼睛，回复了“好”之后干脆将她的原话复述给了他们。二人在听完了他的话之后双双对他鞠起躬来，扭头要走的时候脚步有些匆忙，那个男人回头对他笑了一下，看上去很勉强。

他们从影山家门口离开了。

影山飞雄拿起刚刚放在玄关处的水杯，抬起脚刚跨出家门又被美羽喊住。刚刚本来呆在书房里办公的人匆匆忙忙地出来，询问影山飞雄是不是有人来拜访。

他思索了一下，说是有两个人要来看小海，他就把她的位置告诉了他们。

姐姐在听到这一句话后蓦地紧张起来，他拥有身为优秀二传手绝佳的实力，清晰地看到了美羽指尖轻微的颤抖。她还穿着居家服，甚至没有回房间里换衣服，手忙脚乱地坐下来换起鞋来。

“你还没..”他想提醒自己的姐姐还没有换衣服，低头看过去时发现对方的表情是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的凝重。

“快走！！”美羽冲着他喊道，手足无措地拎起折回房间，“在他们之前找到小海！”

天气逐渐转暖，恰好是正午时分，在路上奔跑起来会有热融融的风拍在脸上。他庆幸自己有着良好的体能，路过那条接她回家的路时突然想起来那时在车站，爸爸妈妈都抹着眼泪，姐姐虽然看上去平静，语气里却夹着伤感，“那群人……小海也只是个孩子啊。”

他被隔离在长辈们的撕扯交战之中，不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难以窥得半分真实面目。姐姐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并没有思考什么，只是在这一刻想到，她甚至比他还要小上三个月。

她忽然变得不像小时候一样爱笑，经常突然发起呆来沉默，偶尔会在他发现时失措地摆摆手，又沉默地走掉。

他只以为是因为时间逐渐推移，她的性格发生了转变。一直以来大家都没有提起那件事，当那个尖锐、嘶哑的声音随着风飘进耳朵中时，他先看到的是似乎在一瞬卸下力气松垮下的肩膀。

距离太远看不清她的表情，他飞奔过去，用尽全力把她带到自己身边，头一次这么纳闷一个人的嘴里怎么能说出这样难听的话。及时到来的姐姐伸手挡在他们的前面，眼里是坚毅的捍卫。

那个女人、那个刚刚还在他面前可怜地哭泣的人，丑陋地扭曲着脸上的表情，小痣被一层皮肉扭曲地几乎不可见。他试图用手轻顺着她的后背，那个女人高声笑出来，这次的矛头直直指向了他。

她急促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滞，影山飞雄确信自己看到了她放大的、不可置信的眼睛。确信自己在那一秒心脏也随之停止跳动，确信在他愣神的一刹，是他曾经的队友一巴掌拍下了她那只直直指向他们的手。

“你难道不怀疑是她克死了你爷爷……嘶！”

那只手被毫不留情地拍下，他看见金田一愤怒地冲出来，看到国见英虽然没有他面上那么激烈的表情，走出来的脚步不带一丝怀疑，笃定的语气让他清醒过来，目光定定的停在他们二人身上。

他无比清楚那段时光对于他们、或者他来说都是糟糕的回忆，撕扯开岁月的面容能看到的只是支离破碎的场景。

他们在此刻走出来，把他从一年前那样寒冷那么苦涩的回忆中扯了出来。

右手握紧的手臂轻轻挣脱着，影山飞雄下意识放开了手，看到少女抿了抿唇，眼里带着愤怒。她今天穿的并不算多，脸庞此时蔓延成了一整片的红，牙齿死死咬着唇角，血丝静静地溢出来，她抬起头，直视着那两个人。

她轻轻拍了拍美羽挡在自己身前的手，对着姐姐摇了摇头，从金田一和国见英中间走上前去，湛蓝的瞳孔平静下来，海啸将起，平静之下藏着一万分钟的波涛汹涌。

对面是惊愕神情尚未褪去的青城排球队的成员们，他最熟悉的两位一个站得挺拔，平时总是带着笑的脸上此刻浮不出一丝笑意，毫无波澜的眼睛平直地注视着她面前的二人；另一位亦不再平静，手握成拳，用力地克制着自己几乎要踏上前的脚步。

夏川海背挺得很直，目无斜视地看着他们，指尖攥到发白，声音里带着细微的颤抖，“你们，有意思吗？”

“追着我从兵库追到宫城，有意思吗？”

“是不是因为小孩子远比成人要更容易掌控，你们又没有钱去贿赂成人。所以你们才试图从我身边的朋友下手，觉得这样就能够拿捏住我，达到你们心中那些卑劣的目的？”

这一句话太长，似乎已经耗尽了她全部的力气，但她执拗着，执拗着要将下面的话说下去——

“父母去世，难道我愿意吗？”她说，“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他们去挥霍你们那些恶臭的想法！”

高高地仰起头，在说完这么一通话后笑着补充，睥睨般斜视着那两个愤懑不平试图说些更尖锐的话来攻击她的人：“如果觉得由身为亲生女儿的我继承财产不公平的话，那你们去报警吧。”

在姐姐横眉冷目盯着他们，扬言如果再不滚蛋就立刻打电话给仙台市警局之后，那两个人夹着尾巴逃跑了。临走的时候还狠狠剜了夏川一眼，目光尤其狠毒。

她像一下子泄了气的皮球瘫软下来，喃喃地说着，“这还是我第一次回怼他们..”

岩泉学长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来扶住她，刚刚看起来还很清醒的女孩现在却像是骤然从睡梦中醒来，眼泪无声无息地滚落下来，他想要上前去给她递一张纸巾，慌忙地在包里寻找的时候那张纸就已经被旁人递上。

姐姐拉着他摇了摇头，没再上前。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的后来影山飞雄才知道姐姐拉走他的用意。

当她在失去了父母双亲一个人呆在兵库县的时候，那群人动用价值观还没有完全成熟的青少年的力量，在校园里肆意散布了关于她的谣言。由于最好的朋友和自己并不在同一所学校，她在失去了父母之后又在短短的一周之内失去了在学校里所有本以为「玩得好」的朋友。

似乎是生怕被污秽沾染，大家都对她避之不及。

在朋友之间的不安全感达到顶峰的时候，处于青春期的少女并不能够完全听进去两个异性好友的话，更何况他们两个本身就比她更加钝感一些，更不太能理解她的孤独与伤心。

这句话是宫侑在之后告诉他的，在赛后的休息室里，影山飞雄看着这位比他更像她兄长角色的前辈，椅子上还放着要带回去给她的礼物。

“在被朋友伤到很深的时候，需要朋友来安抚她。”美羽这样说着，把两份护身符放在他的手里，眼尾漾起温柔的笑容，“家人之间的陪伴是在一点一滴之间的，她会因此而更加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