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重力拍下去的球猛地回弹，撞到二楼走廊的栏杆。无辜的排球径直滚下，在空中回弹出砰的声响，沉默地在地上滚落一两米距离又停在原地，接着被下一颗球代替。

由于没人说话而僵硬的气氛被打破，及川彻时不时小心地看一眼几乎已经散发出黑气的幼驯染，老老实实地像平时一样给他托球，努力给出最精准的二传，岩泉一依旧在感觉到手感不太对时给他以反馈，但就是有什么不对。

比平时更用力的扣球，本就在力量上出类拔萃的人此时更显得突兀。将刚刚没有办法表达出的烦躁与愤懑藏在每一发扣出的球里，像不会疲倦的永动机一样时刻不停地进行着动作。

世上是没有真正存在的永动机的。

夏川海侧身站在从一楼上二楼的楼梯口处，手里拿着笔记本做记录，眼下还留有红肿的一圈痕迹。国见偶尔在训练的间隙看她一眼，眼神被她刻意地避开，似乎是感觉到难堪。

从她的话里也不难推断出来这样的事在以前也发生过，他们在上一秒才说过让她融入排球部这样的话，下一秒就来了不速之客。恐怕正是因为这些人，她才总没有办法卸下心防的吧。

国见欲走上前去，找点什么借口让她的注意力转移开，夏川却在看到他走近之后眨眨眼睛，垂眸看向了手中的笔记本。

不过，这次不是因为要转移视线。

“刚刚的起步早了一些。”她拧眉看着本子上由于站立无法维持平衡而导致有些歪斜的笔迹，“在及川学长传出球之前你就起跳了吧？”

“……”

国见英悠悠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应好，转身重新回到了球场。

20.

岩泉一看到了她倔强着死死盯住对方的眼睛，注意到了她由于失力而软下去的腿，发现了她因为情绪失控而扑落下的眼泪。他急忙地上前，赶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扶住她，女孩下意识握紧他的手，明明是夏日，却冰凉到不可思议。

如同她发白的嘴唇。

影山的姐姐同他对视一眼，微笑着朝他们轻轻鞠躬，口型是“拜托你们了”。

他朝着对方点点头，表明了“请放心”。

不过也幸好等下为了准备IH而要回体育馆加练而现在还停留在这里的只有他们几个主力队员，人少一些总比人多一些要好。他从兜里拿出便携纸巾，取出一张纸小心地帮她擦眼泪，因为陌生而有些笨拙，夏川接过他递过去的纸，闷声地说谢谢。

弯着的腰一点点直起来，她扭头去看，发现身后空落落的，只留下美羽姐开走的汽车和车屁股留下的尾气。夏川沉默了，抬头看看他又看看站在身后面色忧虑的众人，抿唇低下了头。

“你没有错。”岩泉一突然开口说，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根本没有组织好语言的时候就突兀地开口安慰人，他不属于很会说话的人，也不属于情商特别高的人，只是在此刻觉得，自己一定要说些什么话好，”双亲离世不是你的错……抱歉，我不是刻意要提这个。那些人，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是说的话实在过分。”

“我不相信什么迷信的话。”他认真地看着夏川，“无论是按时的采买、帮忙训练、认真记录训练日常，还是帮助我们去研究别的学校，帮助那一群一年级小鬼，”他抬起下巴对着金田一他们，“帮他们补习，你做的都很好。”

一直以来意识到的那些事情并不是幻觉，她太专注于奉献自己，总想要为其他人做得好一些，到最后还是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总对自己不太自信。她在害怕些什么呢？岩泉一不清楚，但这是她的私事，如果她不想回答的话他并不多问。

现在很清楚了。

他看到夏川抬起了头，眼睛里闪耀出不可思议的光泽来，安静地看着他，勾出的笑意有些不太自然，眼底再次散出的泪花却是真实存在的。她朝着身后的一群少年们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再次站直的时候如释重负地轻笑出声。及川彻肩膀松垮下来，利落地转过身，扬手喊着“走啦大家！”

笔直的道路终点是青叶城西高校，不论她曾经遇到了什么——

在她走到他前面时，岩泉一紧紧锁住眉心，目光捉住她行走时扬起的半边鬓角刘海。

一定要让她说出“青城真好啊”这样的话。

岩泉对自己的情绪管理仍然有些失控。

在球第三十八次被重重扣在地板上的时候及川彻皱着眉上前去摁住他的手说可以了，无论你是要发泄怒火还是说让自己短暂地脱离现实都可以了，小岩，连续重扣的次数已经足够了，你撑不住的。

他深呼吸，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整理好表情之后平静地点头，对着及川彻说我明白了，转身开始做自己的下手接球训练，如同熊熊燃烧的烈火瞬时归于平静深潭，与一分钟前的他割裂开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不远处的少女立在原地当木桩，身体仿佛静止了一般没有动一下，眼睛跟随着场上球员的动作转动着，在捕捉到「信息」之后毫不犹豫地动起笔来记录在案。及川彻将视线放在她身上，观察了几秒钟少女的动作之后又很快挪开，悠悠地对着幼驯染叹了一口气，喊来了试图提前开始休息的国见英再练习一小会儿。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夏川海抱着笔记本转移阵地，朝着他们这边靠近。刘海乖巧地垂下去，在眼前洒下一整片的阴影。她就地顺势坐在了排球场地一旁靠墙的地上，肩膀倚靠着被空调的冷风熏成冰凉一块的墙壁，屈起两只腿充当垫板，将本子放上去，抬眼打算观察他们的训练。

她的视线不上不下地停在球上，没和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对视，手腕飞速在本子上记录着，直到翻到下一页，及川彻拍了拍手，说：“大家休息一会吧~”

她的动作也停下了。

从地上站起身来，走向放着水瓶和毛巾的地方，熟练地拿起水瓶和毛巾分发给每一个人，记录了每一个人失误次数和失误原因的本子搁置在凳子上，岩泉一拿过水杯后绕到她身侧，抬手拿起了那个本子，认真地看着她刚刚在他们附近的时候所记录的那些，在最左面的一行看到了他的名字，后面跟了七个汉字「正」和一道横线，和其他详细的记录不同，横亘在那里。

明明刚刚才喝完水，嗓子却又变得干起来。岩泉一握紧了手里的水杯，侧过身刚准备张开嘴说些什么，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就凑近了他，仔细而专注地看着本子上记录的内容，手心里还拿着一支黑色水笔，跟随着思考的动作被她无意识地按在手心里转着，笔尾有只小小的狐狸，旋转成一道有些模糊的虚影。

夏川海停止了看着本子的动作，将拿在手里的笔又重新放回到了裤子口袋里，两手背在身后站直，语气里带着飘忽的不确定，“金田一好像拦网的准确率比之前要高不少诶。”

听到这样一句话后金田一也凑了过来，岩泉一把本子拿给他看，对方津津有味地看起记录在案的失误次数，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拦网成功率比起之前的来说要高上不止一点。

哪里是我像永动机啊，明明这家伙才更像一点吧。

现在连眼睛都还不敢和其他人对视上，明明自己的心情都还没有整理好，说陪他们练习就是陪他们练习，犟的程度和及川彻比起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笔记本照常和之前一样记录的满满当当，除了队员们的失误记录就是他们今天看起来的状态如何，上面满满当当写上去所有的正选替补队员的名字，甚至两位指导老师的名字都挂在第一页的最上面，自己的名字却没有在上面。

岩泉一看着她从金田一手里拿回了笔记本，翻回了第一页。他不清楚她有没有注意到自己在看她，夏川的动作没有停，拔开黑色水笔的笔帽攥在手里，在第一页上白纸黑字添上去了「经理」两个字，紧随其后的，是她缓慢而坚定的——

夏川海。

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上面好像才让她松了一口气，夏川海深深呼吸，朝前迈了一步，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弯下了腰鞠躬，用了比平日里更大的声音喊出声来：“今天、谢谢大家了！！”她维持着这个动作没有变，渡亲治慌忙着想要上前去把她扶起来，被矢巾秀拦在了一旁，“如果没有大家的话……我可能很难说出那些话。”

其实今天从那两个人刻意在他们面前拦住夏川海就不难看出，那两个人只是想要她在同学面前出丑，手段还无比的简陋愚蠢，是他们这些还在上高中的学生都不太能瞧得上的手段，真是不明白那两个人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觉得他们会上当的。及川彻听见旁边传来的一声很轻的嗤笑，他惊恐地回过头去，看到了自家发小一张堪称恐怖神色的脸。

……救命。

柔顺的黑色头发搭在她的肩头，声音也柔软下来，夏川海终于看向他们，一字一字说的诚挚，“谢谢你们。”

让我逃离开被孤立的那黑暗的五十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