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约莫十五分钟，古凝落一看墙上的钟，已然到了饭点。她循着香气来到厨房，帮忙把最后一盘菜摆上餐桌。
“落落真乖。”
都是二十一岁的人了，古遥韵还是乐此不疲地夸赞自己的女儿，从不吝啬。而被夸赞的当事人则是当作没有听到般正常准备碗筷添饭，偷偷藏在心里开心。
许臻顺势走上前来，关掉了在饭厅看不到的电视。古凝落帮着添饭和摆碗筷后请许臻先坐下来，然后者希望她先坐。最后一致决定，让古遥韵这个长辈先坐下来。
古遥韵洗好手兴冲冲来到饭厅吃饭，看到两个人杵在那儿，一动不动。桌上的饭菜还完好无损地摆在那儿，不由得失笑。
“落落，小臻，你们这是干什么，坐下来吃啊。”
古凝落微微踌躇，听许臻抢先道：“我们想让长辈先落座，我们再坐下。”
古遥韵喟叹，拉开椅子先坐下。古凝落和许臻才一左一右地坐下。
“我知道你们是敬重长辈的意思，”古遥韵夹一筷子西兰花放进许臻碗里，语重心长，“但是我只是年龄比你们大了些，代表不了什么。何况众生平等，我们又是一家人，没必要这么拘束。”
“随心些好。”
“还有，落落平常在家都不讲究这些的，”古遥韵狐疑的眼光看过来，看得古凝落有些心虚地转眸，“今个怎么突然改性了？”
“呃……”
古凝落支支吾吾，绞尽脑汁都没想出一个能掩盖真实想法的答案。余光发现许臻唇边似有似无的微笑，心下更加紧张。
“就是，看到姐姐这么做了我也跟着做了……”
“嗯？”
古遥韵似乎没有料到会是这样。思虑片刻，嗔怪：“好啊，平常我让你等我一起吃你就先吃了，小臻的话你就听了是吧。”
责怪意味不浓，更多的是开玩笑。古凝落听着这番像是调侃的话，一股莫名的热意自心中蒸腾而上，蜿蜒至整个耳朵和颊侧。
“阿姨，你做的红烧五花肉真好吃，肥而不腻，肥瘦均匀。”
“是吧，”古遥韵的注意力一下就被转移走了，这让古凝落松口气，“我就说小臻有眼光。”
“我女儿还挑三拣四的，弄得我都没有信心了。”
逃过一劫的古凝落无心去和自家妈妈争辩客观瑕疵，只是附和：“是啊，妈妈这次红烧肉做的非常好。”
得到两个人双重肯定的古遥韵有些飘飘然，她大手一挥，拿起筷子：“大家尽情地吃，管够。”
许臻和古凝落对视一眼，埋头干饭。
三个人都吃的异常优雅。
有的人是出于某些原因装的，有些人则是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
许臻看古凝落夹番茄炒蛋和韭菜最多，顺手又夹了一些给她。古凝落不好意思笑笑：“谢谢姐姐。”
在许臻低下头的那一刻也放个排骨进去：“姐姐也吃。”
“嗯。”
“谢谢落落。”
两人相处的异常融洽，好像形成了独属于自己的气氛。古遥韵在对面看着，恍然间想起一些旧事。短暂地闭眼休整后又重归清明。
三个人轻松地吃完这顿饭，古遥韵打发女儿去洗碗，许臻本想过去帮忙，却被古遥韵拦住。
“小臻不着急走吗？”
“嗯，今天晚上没什么事。”
“那正好，”古遥韵笑吟吟，拉着许臻就往书房走，“我们两个来聊聊音乐。”
古凝落在厨房娴熟地刷碗，侧耳细听客厅里的动静。听到渐进戛然而止的脚步声，便知道她们大概率是进书房了。
随后书房传来悠扬的竹笛声，第一首曲子第一遍完毕又开始第二遍，可给古凝落的感觉完全不同。
一听便知这是两个人吹奏的。
古凝落听了一会儿又觉得没意思，倒是差点忘记把一只碗的中心清洗。她重新将关注点放在刷碗上，一心一意。
书房中，许臻没有料到古遥韵带她来书房真的只是单纯为了和她讨论音乐。竹笛吹了一遍又一遍，没过多久便把整个流行在竹笛圈的曲目都吹奏一遍。
和落落倒是不同的风格，她想。
虽然母女二人风格不同，但是许臻也不讨厌她这样直切主题不带任何拐弯地探讨音乐。相反，作为一个正儿八经热爱音乐的音乐人，她享受这个过程。
只不过，有时候也有例外。
吹了一曲又一曲，甚至连单纯炫技的曲子两人都吹奏一遍。古遥韵有些累了，才肯放下竹笛，整个人有点虚脱的感觉。
许臻看着，也跟着放下。
“阿姨老喽，耐久力没有原来长了。”
“还是小臻厉害，这么长时间都没见疲态。”
面对古遥韵的肯定，许臻摇摇头，谦逊道：“论技巧和水平，还是阿姨更高一筹。”
“哈哈，”古遥韵爽朗大笑，“你就会哄我高兴。”
“好久都没有这么畅快淋漓地吹奏过了，今天很是尽兴。”
古凝落早就清理完厨房和餐桌，听着竹笛声没有再响起，才踏入书房。
“那阿姨为什么不和业内的竹笛演奏家们比赛呢？”
古遥韵闻言悠悠叹口气。
“阿姨也想啊，可是每次我去找她们她们都称自己有些累，不愿意在这上面花功夫。”
“曾经我们姐妹也都是业内高手，现在也都老了，不愿动了。”
瞧见在一旁旁听的女儿，笑道：“女儿也不愿意多练，也就能混口饭吃。”
“哦，话说回来她最近在捣鼓画画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荒废了。”
“妈妈。”
古凝落颇有些无奈地叫了声，心里知道自己对音乐的感受。想到母亲前段时间醉酒后的自言自语，终是妥协：“我之后会多多练习的。”
“嗯，这样就好。”
“不过量力而行，该休息就好好休息，该练就好好练。”
“不要累着自己。”
“我知道了，妈妈。”
许臻听着古遥韵说的话，唇角带着浅浅的笑。
纯黑的眸子里含着浅淡的悲伤。
＊
三个人又进行了聊天，过会儿又去了客厅看了下电视。古遥韵给她们切了一些橙子，三个人啃得不亦乐乎。将近一小时后，古遥韵看表已然八点，向许臻道：“时间不早了，阿姨送你回家吧。”
许臻起身：“我自己回去就好，不用麻烦了。”
“哎，怎么叫麻烦呢。天色这么暗，你一个女孩子走在路上多少有些不放心。”
许臻还想推托，沙发上的古凝落直起身，毛遂自荐：“我来送姐姐吧。”
古遥韵笑笑，眼角的皱纹展开：“也好。”
“姐姐，我们走吧。”
许臻瞬间闭麦，乖乖跟在古凝落的后面出门。
摁下向下的按钮，古凝落开口：“姐姐觉得和妈妈聊音乐的感觉怎么样？”
“阿姨对竹笛曲目背后的文化很了解，技巧高超。”
如此中肯客观欣赏自己的母亲古凝落的反应也是高兴，随即又有些失落。
“怎么了？”
许臻敏锐察觉到她的情绪，后者抬起头尽量显得自己精神一点：“没，就是觉得我可能没有那么喜欢竹笛。”
许臻有些惊讶，这是她听她第一次明确提出自己对竹笛的感受。
“为什么不是那么喜欢却坚持到了现在呢？”
其实稍微想想就知道，母亲是顶顶有名的竹笛演奏家兼某些大学的音乐家。不论曾经还是现在她的气质都是文雅大气，行为举止都是常人不可及的绰约。想来大概率是出生在音乐世家。
古凝落抿唇，走进电梯。许臻也走进电梯。
刚才的话题戛然而止，许臻余光观察身边的女孩，心道刚才真不该直接问的。
这下，怕是戳到了她的伤心处。
“我不想让妈妈失望，所以一定要坚持。”
甫一出电梯门，古凝落突然开口，接上了刚才的话题。许臻微微一怔，看向她的目光带点莫名的情绪。
“妈妈她……含辛茹苦把我带大，我不想让她失望。”
许臻张了张口，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来到小区门口，许臻打手势，示意她可以送到这里。古凝落看着她，眼中似乎含有泪光。
“我相信阿姨她感受到你对她的爱的。”
“她知道的。”
“嗯！”
即便那双棕色的凤眸在月光下发出莹莹微光，她的声音里也没有哭腔。古凝落向她摆手：“姐姐再见！”
“落落再见。”
走出两步再度回首深深看她一眼，她还留在原地，轻轻一笑，大步离去。
古凝落驻足良久，用手机开了手电筒照自己的面容，确认没有任何看得出哭过的痕迹才缓步上楼。
方才许臻安慰她的话还犹在耳边。如是回想着，来到家门前。
听见开门声，古遥韵关掉电视，看向她：“回来啦。”
“小臻没有让你送吗？”
“嗯，”古凝落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平静，“她让我送到楼下就回去了。”
“害，这孩子，就是太客气了。”
古遥韵吐槽一句，打了个哈欠就进到浴室洗漱。
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女儿的情绪。
古凝落看着，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