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青峰县归来后,国师府邸内的气氛便陷入了一种更加诡谲的沉寂。
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苏九尾爆发出的强大妖力,以及姜曼昙那疯癫又充满暗示的话语,像一块巨石投入原本就暗流汹涌的湖面,激起了层层涟漪,却又在洛长生的刻意压制下,形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平静。
洛长生回府后便将自己关在了静修室内,名义上是疗伤和清修,以祛除被姜曼昙幻术和毒瘴侵染的邪气。她拒绝了所有人的探视,包括那些忧心忡忡前来问安的门生和官员。
苏九尾则被重新“安置”回了静思阁。虽然洛长生并未收回之前允诺的、在阁楼内的部分自由,但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禁锢感,却比之前更加沉重。洛长生一次也没有再踏入静思阁,仿佛要彻底将这个地方,连同里面的人,从自己的世界里剥离出去。
然而,有些东西,并非想剥离就能剥离的。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苏九尾正倚在窗边,看着庭院中那株据说是洛长生亲手栽种、四季常青的玉簪花。就在她出神之际,那株原本生机勃勃、花苞饱满的玉簪花,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凋零,翠绿的叶片瞬间变得焦黄卷曲,饱满的花苞也化作了飞灰,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瞬间抽干了所有的生命力!
苏九尾瞳孔微缩,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几乎是同时,静修室内,正盘膝打坐的洛长生猛地睁开眼睛,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不再是之前受伤时的鲜血,而是一种带着诡异冰冷气息的、近乎黑色的粘稠液体!那液体落在地上,竟发出“滋滋”的声响,腐蚀了坚硬的青石板!
“咳……咳咳……”洛长生捂着胸口,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一种深可见骨的绝望!
来了……这么快就来了!
是契约的反噬!
仅仅是那一次失控的缠绵,仅仅是内心防线短暂的崩塌,那刻印在灵魂深处、生生世世纠缠不休的诅咒,便已经迫不及待地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动情即死……”洛长生喃喃自语,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尽的痛苦和自嘲,“原来……是真的……原来,连片刻的靠近……都是奢望……”
她想起了无数个轮回中,那些模糊而痛苦的片段。每一次的靠近,每一次的心动,最终都无一例外地引来了毁灭性的灾难。有时是她自己身死道消,有时是对方魂飞魄散,有时……是两人一同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一直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克制,足够冰冷,只要将那份源自灵魂深处的吸引力死死压制,或许就能改变这注定的悲剧。她甚至选择成为最恪守规则、最不近人情的国师,试图用身份和责任的枷锁来捆绑自己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可她终究还是……失败了。
在中秋那个月圆之夜,在那双带着戏谑却又该死地撩动她心弦的狐狸眼眸注视下,她积压了无数年的防线,轰然崩塌。
而代价,便是此刻身体内那股如同跗骨之蛆般不断侵蚀她生机和道行的阴冷力量,以及……庭院里那株应她心绪而生的玉簪花的瞬间枯萎。
这只是开始。
洛长生比谁都清楚,如果她再不斩断这份情愫,再不将苏九尾彻底推开,接下来等待她们的,将会是更加恐怖的反噬!不仅仅是她自己,甚至可能会波及到苏九尾!
不行!绝不能!
洛长生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狠厉。她猛地抬手,指尖凝聚起精纯的道力,狠狠点向自己胸口的几处大穴,强行压制住体内翻涌的阴寒之气。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晕厥,但眼神却恢复了几分清明。
她踉跄着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静思阁的方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痛苦,有不舍,有眷恋,但最终,都被一种近乎残酷的冰冷所取代。
从这一刻起,她必须……彻底推开她。无论用什么方式。
……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国师府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洛长生终于走出了静修室,但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周身散发的寒气也几乎能将人冻伤。她开始疯狂地处理公务,将自己埋在无穷无尽的奏折和法事之中,仿佛要用这种方式耗尽自己所有的精力,不给自己留下一丝一毫胡思乱想的空间。
她依旧没有去静思阁,甚至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与苏九尾接触的机会。连带着,静思阁的“待遇”也急转直下。送去的食物不再精致,只是勉强果腹;守卫的看管更加严密,甚至隐隐透着敌意;阁楼周围的结界,似乎也被洛长生在暗中加固了。
苏九尾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玉簪花的枯萎,洛长生骤然恶化的状态(即使她极力掩饰,苏九尾也能敏锐地察觉到她气息的虚弱和不稳定),以及她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绝情的疏远……
再联想到之前洛长生提及“往生契”时的反应,以及她自己脑海中那些关于“诅咒”、“契约”的记忆碎片……
一个可怕的猜测,逐渐在她心中成形。
难道……她们之间的感情,真的触碰了某种禁忌?某种……会带来死亡和毁灭的规则?
“动情……即死?”苏九尾无意识地念出了这四个字,心脏猛地一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想起了洛长生在中秋之夜失控时,那绝望而痛苦的低语:“为何要一再撩拨……你可知……每一次……都是在将你我……推向深渊……”
原来,那并非虚言恫吓,而是……血淋淋的现实?
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掌,仿佛能感受到那晚洛长生肌肤的灼热和她灵魂深处的颤栗。那短暂的温暖和沉沦,难道……是以生命为代价的交换?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全身。
她想起了之前的苏绛雪和洛云笙…这也就能解释的通,为什么自己在现世想要和洛听荷表白的前一天,会那么“巧”的碰到姜曼昙,然后发生一系列的事了…
那个死丫头…真的在保护自己?现在想想,如果没有她的话,自己第二天一定会去和洛听荷表白…然后顺理成章的在一起,然后…洛听荷也会和现在的洛长生这样…?
如果真是这样,那还得好好谢谢她了呢…
她试图去寻找洛长生,想当面问清楚这一切。但每一次,都被洛长生以各种理由拒之门外,或者干脆避而不见。她甚至能感觉到,洛长生在刻意躲着她。
这种刻意的疏远,比任何禁制和囚笼,都更让苏九尾感到……窒息。
不祥的预兆并未停止。
某日,长安城毫无征兆地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降下了一场罕见的、带着血腥味的红雨。钦天监测算出是不祥之兆,人心惶惶,矛头隐隐又指向了“妖狐惑国”。
又一日,洛长生平日里最为珍视的一方古砚,在她批阅奏折时,无故碎裂成了数块。
……
所有的迹象,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残酷的事实——那沉睡的规则,已经被唤醒。
洛长生内心的痛苦和挣扎,几乎要将她吞噬。她一面要承受着契约反噬带来的身体和灵魂的双重折磨,一面要强迫自己对那个她本能渴望靠近的人表现出极致的冷漠和疏离。每一次看到苏九尾试图接近时眼中闪过的疑惑和受伤,她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疼,但她只能咬紧牙关,将那份决绝扮演到底。
而苏九尾,也在洛长生的疏远和周围不断发生的不祥事件中,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悬于头顶的、名为“往生契”的利剑。她开始明白,洛长生的囚禁,或许并不仅仅是为了“镇压”或“利用”,更深层的原因,可能是……一种笨拙而绝望的“保护”?试图用距离来隔绝那致命的吸引力?
但这种隔绝,真的有用吗?
苏九尾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的不安气息,心中一片冰凉。
情动之兆已现,规则的阴影已然降临。
这座囚笼,不仅困住了她的身体,更困住了她们注定无法善终的情感。
而这,仅仅是开始。更大的危机,已在悄然逼近。